农家小院人声鼎沸,引得天边黑团团的乌云压得更低,频频电闪雷鸣。
风越刮越大,雨势渐盛。
一会儿的功夫,脚下泥地便松软起来,沁湿眉发,衣衫也湿润斑驳起来,林若随即拜托狗蛋娘几人:“劳烦几位婶子把嫂嫂挪去卧房,别让她淋雨见风受凉。”。
狗蛋娘几个妇人为讨好村长闺女,自是抢着帮忙,做惯农活的人,手上有把子力气,很快就把王桂凤抬到屋内安置好。
“二婶子,还得辛苦你烧盆热水,准备干净的纱布和剪子。”林若有条不紊的安排着。
狗蛋娘瞧这阵仗,拉住林若问道:“你要干啥子?”。
“接生”林若眼也不抬,利落回应。
“胡闹!”狗蛋娘骂道,“你个刚成亲的小娘子,哪懂什么接生。”
她们妇人生产,等同于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必须找经验老道的稳婆才行,林若刚成亲没几天的毛丫头来接生,狗蛋娘纯纯觉得林若是在瞎胡闹。
她记得清楚,桂凤丫头才5个月的身孕,还没到生产的日子呢。
王桂凤躺到房里,仍不忘对林若骂骂咧咧,“小贱人,我晓得你盼着我出事儿,别得意,等我阿爹来,我一定让他宰了你。”
桃花村就巴掌大点儿的地方,姜家这头刚出事儿,那头立刻有嚼舌根的人去禀报村长。
“有这力气骂人,还不如留着等会儿生的时候用。”林若板着脸教训道,撸起袖子掀裙内检,王桂凤非但不配合,还踹林若一脚。
狗蛋娘见此情形,先入为主认为林若想借机坑害王桂凤,不由分说强行把她推出屋外,叉腰把房门堵个严严实实。
“没瞧见她羊水掺血吗,这是难产的症状,二婶子,你拦我不是在帮她,而是在误她。”
不是林若圣母心泛滥,而是她患有罕见的应激障碍。
妇产科临床实习那会儿,闺蜜顺产突发羊水栓塞,她想尽一切办法抢救却无力回天,此后,只要遇上孕妇临盆,即便心里抵触排斥,可手脚还是会不可控地救人,无法置身事外。
从系统来看,王桂凤有难产倾向,在推迟下去,羊水流干,婴儿会在宫腔中活活憋死。
眼下先把孩子弄出来再说。
林若强忍不适和狗蛋娘理论。
好说歹说,奈何狗蛋娘油盐不进,还伙同围观的村民一起,用尽最恶毒的话攻击她。
没过多久,姜河很快将神婆请回来。
神婆进门,二话不说,先开坛做法,烧符念咒,跳上好半天见王桂凤仍旧大汗淋漓的喊疼,她怕出啥好歹,赶忙上前搭脉。
她掀开被褥在王桂凤肚子摸索,脸色骤变,“你娘子要生哩”。
姜河犯懵,掰着手指头数:“我娘子怀胎才五个月份,如何生得?”
“瞎说”神婆甚是自信:“你娘子这脉象,估摸约有七个月左右才对。”
姜河人愣在当场,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媳妇儿虽说孕肚瞧着是较大些,可他们成亲还不足半年。
若神婆的说法是真,他岂不是被王家哄骗当绿头龟么。
此等丑事对读书人来说,比死还让人难受。
姜河回过味来,怪不得成亲的时候,王家说一切从简,原来是大肚子等不急。
“你娘子肚子里头逆胎,没有郎中施针,耽搁下去怕是要命呢。”神婆心直口快,直言不讳。
山神庙与桃花村相隔得远,再加上王德水的凶名在外,相邻村都不喜欢跟桃花村的人打交道,神婆不常下山来走动,不晓得这些话会招来什么后果。
这席话不止让姜河傻眼,连狗蛋娘都被吓一激灵。
山神庙在村民们心里是至高无上的存在,神婆说的话,就代表了山神的意志,岂能作假。
狗蛋娘缩着脑袋犯嘀咕:咋还真让姜寻媳妇说准哩。
王桂凤虽被疼痛折磨,但神婆的话,字字如钉,戳她心口,她知道,坏了!
肚子里头并非姜家的种,而是她同别人媾和怀上的暗胎。
她自恃有当村长的爹兜底,胆子不免大些,与心仪之人行了那事儿,没等来情郎提亲,却等来情郎意外身死的恶讯。
不久后她发现怀孕,偷偷去吃偏方堕胎,可方子不管用,孩子终究没堕成。
她爹为掩人耳目,不得已才找村里老实巴交的姜河入赘成亲,这事儿她和王家人瞒得极好,原本等挨到足月再生,便能对外推脱说是早产,这样就能保住她的名声。
经这一闹,王家这如意算盘落空。
女子未婚先孕是要捆去禁猪笼沉塘的,给王桂凤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认,若是认下,不但累及王家族人名声,以后也没法儿在村里做人。
是以,她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喊道:“老虔婆,别以为我不知,你早和林若那小贱人串通好来诬蔑我。”
神婆平白被诬告,气得脸红脖子粗,“小娘子别好赖不忿,空口白牙诬蔑人。”。
“那小贱人前脚把我推下台阶,后脚你就来坏我名声,还敢说不是同那小贱人合伙来害我吗。”
王桂凤舌灿莲花,攀咬林若和神婆对峙。
神婆活了大半辈子,村民们来庙里祈福求药,哪个不是恭恭敬敬,和和气气,哪受过这般粗俗对待,差点气得她原地升天。
待回过神来,她瞧王桂凤有几分眼熟,思考半刻恍然大悟,斩钉截铁道,“前段时间有个女娃子来讨堕胎方子,我想起来了,是你,绝对是你。”。
“你胡说,我没有,你们一个字也不许信。”王桂凤也急了,她面目狰狞地命令周围看热闹的村民们。
围观的村民大多信奉山神,听了神婆的话,村民们面面相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心里明白是一回事,站队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王桂凤是村长闺女,村长有多霸道蛮横,村里大伙儿都清楚,没有哪个敢出来置喙半句。
王桂凤不傻,瞧得出大伙儿看她的神情不对,放在平日早拿大棒子把敢质疑她的人打服软,可偏偏这会儿动了胎气,弄得她无计可施,只能放声大哭。
“村长来了”在这乱哄哄当口,不知哪个村民大喊一句。
紧接着就看到十几个庄稼汉子,手持刀叉棍棒,犹如打家劫舍的悍匪,浩浩荡荡过来,见着围观的村民举棍就打。
王家人多势众,在村子里极有威望,挨打的村民清楚王家人不好惹,刚才还围得水泄不通的院子,转眼间散了干净。
领头的老汉衣着朴素,脸上是庄稼人才有的沧桑,来得急没随身携带雨具,雨水打湿衣衫,他昂首阔步近前,行走过的地面留下一串水渍的脚印。
林若认出那老汉就是桃花村的村长——王德水。
王德水叼着旱烟进来,将熄火的烟杆指了指神婆,嘴里飘出二字,“宰了”。
王德水是村长,同时也是王家人的族长,他身边追随十多个忠心耿耿的心腹,他们以王德水马首是瞻,得了命令手起刀落。
宰人那架势,就跟宰个鸡鸭一样稀松平常。
咔嚓一下,神婆甚至来不及逃跑和哀嚎,便僵直倒在血泊里没了气息。
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跟前,林若站的近,直观清晰地看到断头颅咕噜滚到自己脚边。
杀人溅血,湿热的鲜红溅到脸颊,然后又顺着脸颊滑落到脖子,黏腻的血腥味让人犯呕。
王家草菅人命的作风,简直与土匪无异。
“阿爹”见着王德水,王桂凤心底便有了依仗。
只要她爹在,那她就万事大吉。“爹,你要替凤儿做主,别放过这小贱人。”
王桂凤疼得蜷缩起来,却指着角落里的林若指控道。
王德水面孔黝黑,眼神阴狠,浑浊的眼睛从林若身上移过,那神情瞧她和瞧神婆尸首没有区别。
“别担心,听稳婆的话安心生产,其他的事儿自有爹替你做主。”王德水软言温语,哄着自家闺女,林若对他而言就像粘板上的鱼肉,随时能斩杀,他自然不必放在眼里。
王桂凤得老爹保证,脸上豁然露出笑容,只是苍白的面容看着渗人。
“岳丈”。
姜河上前给王德水见礼。
王德水沉着脸略微点头,了当回应。
“产房污秽不吉,村长你们还是快些出去罢。”王德水带来的人中有稳婆,她们手脚麻利地开始着手接生工作。
王德水让人将神婆的尸首拖走,丢到乱葬岗去。
目睹王家杀人,林若和姜河眼神相交,谁也不敢多言,顺从地出去。
不消一会儿,房中陆续传来王桂凤生产哭爹喊娘的声音,淹没在阵阵雷声中。
“岳丈,你们王家要给我个合理解释,这孩子……”姜河开口,话说半句,瞧见王德水那骇人的脸色,生生噎回去。
“跟我进来。”王德水冷哼,率先进入正屋。
姜河低头跟上。
外头的风越来越急,雨势越来越大。
云团黑压压聚成片,比之前更多更暗,时不时有闪电划破空寂,炸响声轰隆阵阵。
林若抱紧双臂躲在屋檐下。
雨珠挂身湿腻腻,见风受凉后,浑身有滚烫起来,冷一阵热一阵,脑袋越发晕晕沉沉。
姜家土坯夯起的茅屋隔音差,在雷雨间隙中,隐约能听到屋内对话。
“孩子只能是你的”王德水背着手,眼含警告意味说道。
意思非常明显,这孩子,姜河不认也得认,由不得他。
姜河长袍袖子一甩,“岳丈这话不妥,我姜家虽说落末,好歹是寒门仕族之后,岂能容他人骨血混淆,于我姜家一族蒙羞。”
他熟读四书五经,日后是要考取功名做官的人,哪能甘愿认这来路不明的孽种。
王德水并未生气,他抽着旱烟,漫不经心道:“认,你在桃花村便可舒心过日子,有田有地有房住,不认,不止桃花村,附近十里八乡,都没有你兄弟的容身之地。”
“再则,为给你那傻弟弟娶媳妇,同王家佘过不少银钱,现在让你还钱,怕是拿不出半文钱吧?”
“这事儿若是告官,你可知要判几年劳役?”
“你当晓得蹲过牢房的秀才,按律法是没有资格再参加科考的吧?”
王德水连环三问,直接撕开赘婿的遮羞布。
姜河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你,欺人太甚!”。
所以,你可想好,这孩子,你认,还是不认?”王德水把烟斗搁鞋底,弹了弹,敲掉多余的烟丝灰,然后又再点上一杆旱烟,慢条斯理吞吐起来。
姜河瞬时哑口,面色涨红,陷入两难之地。
若无王家出钱出力,他和弟弟无处安身,更无法安心读书科考。
“贤婿,我一直很看重你的才华,你能考中秀才实属不易。”王德水略微停顿,缓和语气继续说道,“只要你认下这个孩子,我敢保证,我王家上下,定然全力支持替你打点,不论银钱还是物资,我王家决不亏待你,如何?”
王德水恩威并施。
姜河一时之间没有答话,读书人的心气儿高,但心气儿再高,寄人篱下总归啥都不是。
这头岳婿还没谈拢,那头王桂凤生产出了大状况。
王桂凤耗尽力气,就是生不下来。
能用的法子都试过,稳婆黔驴技穷,不得已从屋内冲出来,喊道,“村长,不行,胎位不正,顺不下来,最好能有大夫来扎一针,不然,我怕凤丫头挺不住。”
王桂凤哭喊得越发犀利,“爹,救命,救救我,我要疼死了。”
听到闺女会出事,王德水顾不上忌讳,冲到产房握着闺女的手,“凤儿,别怕,有爹在啊。”。
王德水眼睛通红,他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若是有个好歹,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王桂凤脸色苍白,双颊挂满泪痕,不住恳求道,“爹,我不想死,这孩子,我不生了,我真的不想死。”
她疼得没有多余的力气,呼吸越来越不畅,身体越发冰冷。
“村长,顺不下来。”稳婆委婉地对王德水说道,“只怕……。”
稳婆话说半截停住,隐晦的提醒王德水,王桂凤再拖下去,怕是不行了。
站在屋外头姜河听稳婆这么说,暗暗长舒一口气。
如果王桂凤就此殒命,他便不用面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不然,他有愧于姜家的列祖列宗。
前头王桂凤还能说话,慢慢地啜泣哀求,挺到最后,渐渐发不出声音,王德水见状也失去冷静,奋力晃动王桂凤的肩膀,“凤儿,别睡,你不能丢下阿爹。”。
“王叔,不如让我试试?”林若在外喊道。
“我爹生前是郎中,曾教习过我医术,或许能让嫂嫂转危为安。”林若面不改色地撒谎,原身爹根本没教过闺女任何医术,但现在她也只好利用原身爹医馆大夫的身份来自圆其说,让自身行为稳妥些。
王德水从里头冲出来,“你可有把握?”。
见林若点头,王德水眼底燃起一丝希望。
“好,你治好凤儿,今日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王德水敛去狠辣,在众多王家族人面前郑重许诺,“但若治不好”他颤抖的手指着姜河和林若,狠道:“你,他,连同那个傻子,你们全都给凤儿陪葬。”。
林若点头,表明会尽力,她走到屋内,抖出一方干净的床褥,悬挂屋内,隔开众人视线,对王家那些人说道,“你们先退出去”。
所有人退出房门,就连稳婆也被她排除在外。
不是她故弄玄虚,毕竟她要用现代医疗器械,若是被人瞧见,解释起来麻烦。
屋内,林若再次利用系统,清楚地看到王桂凤腹中胎儿横着,脐带绕颈,羊水也所剩无几,情况非常糟糕。
摸清楚腹腔胎儿状况后,经过系统精确计算,林若给王桂凤注射一剂麻醉,然后徒手矫正胎位。
王桂凤感觉有人在她肚子上揉搓,疼痛使得他没有多余力气发出声音。
“去,熬些高汤来。”林若朝外头喊道。
产妇必须喝点东西补充能量,才有力气配合生产。
片刻后,稳婆端着一碗热腾腾鸡汤进来,林若小心地给王桂凤灌下。
估计是麻醉起作用,饮用鸡汤后的王桂凤恢复一些力气,明显感觉疼痛没有之前那般强烈,意识也渐渐清醒。
林若见王桂凤恢复意识,教她拉玛泽生产呼吸法,根据宫缩的频率进行分娩。
王桂凤这会儿疼得只想把孩子生出来,没功夫找林若麻烦。
她跟着林若找准节奏,憋气用力,这回很顺利,只觉得肚皮一松,有坨东西从肚子里被扯出来。
孩子娩出,王桂凤隐隐有些不安。
她并没有听到婴儿的啼哭声。
林若将孩子抱出去,交给守在外头的稳婆。
“生了,生了。”稳婆兴高采烈地把孩子接过去,想瞧瞧是不是带把儿的哥儿,掀开襁褓发颤喊王德水,“村…村长,不好咧。”。
孩子交托出去,林若也撑到极限,眼前一黑,整个人仰倒下去,至于王德水后面说了什么,她没听清。
意识陷入昏迷之前,脑海响起系统提示音。
【叮,恭喜宿主,获得系统奖励,积分+10,银两+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