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煜被带回了紫宸殿,却死活不肯承认火是他放的,只是呆滞地吹箫。
宫中人都说五皇子莫名其妙疯了。怀孕的王贵嫔还以此来教导自己肚中的孩子:皇儿啊,以后我可不允许你整日斗鸡走狗不入学堂的,看这五皇子都给自己玩疯了!
皇帝像是事儿忙,在李永煜要安排劫狱的时候就知道自家儿子的心思了,只是骂他被美色所迷,打也打了,也不能真往死里逼。只得继续关着禁闭,吩咐贵妃看好五皇子。
更何况这时候的皇帝没有心思去管这个儿子。
这个月,皇帝忙着打压镇北侯府与太傅府,扶持三皇子李永烨。三皇子也就是他和已故顺惠文皇后唯一的孩子。
都说三皇子爱周游天下,自小无欲无求,爱游历四方见众生。听说在外发现贪官时,牵扯出自家母后的死,于是也被皇帝赶鸭子上架,接手了已故太子的一些势力。
镇北侯府暂且不说,太傅这边,虽然底下门生被贬的被贬,外放的外放,但皇帝好歹还定下了章婉清与李永烨的婚事。
打了几巴掌,给了个婚事的大甜枣。
谁不知道而今太子故去,四皇子被终生□□,五皇子背靠宁国公府却无心政事,而今又快疯了,根本不能夺权。
其余皇子,甚至公主,年龄太小,甚至还有的没出生。
这唯一的新太子人选,不就是三皇子李永烨了吗!
而且皇帝还自小极其宠爱三皇子,这位唯一的嫡子而今更是水涨船高。
可是皇帝再爱这个儿子,也得继续平衡势力,于是新一波的权谋又要拉开。
而三皇子也永远不会知道,他母亲的死,和外面那贪官一点没关系,一切的事情,都是皇帝做戏引他入局罢了。因为现在朝堂,最好多一个成年的儿子来主持大局。
所以最近的朝政,忙着呢!
于是也给了京笙和李永煜机会。
除夕那天,宫中热闹非凡,禁军依旧森严,守卫着皇庭。
依旧一袭黑袍的花千夜站在关雎楼门前,只是望着京笙离去的背影。
时间匆忙,这位少女只留给了他一句话:多谢,珍重。
殊不知也是从此二人一生诀别。
他想,算了。走了也好。是他主动联系李永煜要帮着放她离开的,不是吗?
现在陛下的势力太庞大了,君令也不容置喙,她在这里,关在这小小的房间里,过得一点都不开心,她连生病都好不了。
这位青年提督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凝望,眼神晦暗了又闪烁了,他只是这样笔直站着,高山巍峨将崩,他心中的浪潮唯有月光知道。
还有,他腰间香囊中的一方绣帕知道。
哪枚绣帕?
是那夜初见,是夏又是秋,她用这块帕子擦干地上的血,连人带帕子塞入她的床上,帮他躲避了搜查。
而他最后连帕子都带走了。好像,也只能带走这个。
花千夜有时候半夜总会捏着这香囊辗转反侧。他也说不清想不明白,这样的感觉是为什么。他的铁血忠心,也不允许他再深究。
他发誓,除了当年救他妹妹,他只做这一次违背君令的事。他依旧会对皇室一生忠诚。
他已经没能保住他的妹妹了,不能再让京笙也过得这样不自在。
京笙今夜也趁着除夕宴,竟在李永煜周密的重重安排下,逃出了皇宫。她拿着贵妃的令牌,躲过了最后一重搜查。
门口,李永煜身边的怀福、以及彩霞在接应她。李永煜连彩霞都安排好了,以后依旧让彩霞待在她的身边。
怀福压低声音:“小姐您骑这匹马去城西郊外与殿下会合,殿下逃离宴席就会在那里等你。我和彩霞先去城东做个障眼法,回头与您会合。”
京笙点头:“多谢。”
这时京笙看出彩霞似是有些为难,笑着问道:“怎么啦,太久没看见你家小姐,傻啦?”
彩霞:“不是……小姐,今日我出门,老夫人好像猜出了什么,说如果方便,今夜带小姐来一叙。”
怀福:“是我前日联系你,被老夫人察觉了?”
彩霞为难地点头:“城西和侯府顺道……小姐要不要……算了,小姐千万别去了,侯府毕竟守卫森严。”
京笙宽慰:“我知道了。我自然是要去找我的夫君的。”
说着她笑着上马。
只是万万没想到,除夕的侯府,看着安静,后来却忽然间火光四起。
老夫人没来,京厉却蓦然出现在她的眼前,笑得渗人。
“你终究还是来了,我的女儿。”
京笙是打不过的那些高大的守卫的,反抗不过几招,被人压捆着,被逼着直视京厉。
京笙还是不可置信般,困惑道:“为什么!”
京厉掐着她的脖子,眼中是贪婪欲望破碎后的丑陋与凶残:“为什么?如果你没有搅局,我和四皇子的大业就会完成。我就不是活在祖宗庇佑下的平庸子孙,我不靠荫庇也能位列前席!可你又查案又搅局,那药你也没真的给五皇子吃吧?不然他就不会是装疯来为你安排这些了!你可真有本事,让一个皇子舍弃荣华为你装疯逃跑,可你们还是太嫩了!”
老夫人身边也有他的人,所以白老夫人找到彩霞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所以他就在侯府周围等着,哪怕今晚的京笙不进侯府,只是想路过侯府后门看一眼,还是会被他抓住。
京笙还是不解,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般望着他:“可你还是一个父亲!”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她以为,他再狠,对自己的孩子也会心有怜悯的!
京厉冷笑:“庶女尔尔,坏我大事,害让我被收了一半兵权,有脸自称我的女儿!你就去边疆替我京家保卫疆土吧!”
京笙此刻挣扎不过,被灌下了足足多的药粉。这个药粉就是之前京厉要她给五皇子下的那个,没想到李永煜听她的话,查出了毒性没吃,此刻她却被一口气灌了太多。
看来她迟早是要疯的,这么多,说不准她还得肝肠寸断而死。
她突然自食恶果般地无奈笑:“原来,不是世间所有的人,都配为人父母!”
眼泪一滴滴落下来,京厉却像是得逞般直接转身。
她此刻因毒浑身颤抖,被押解着上了马车。
城西的李永煜注定等不到她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始还能正常吃食,只是浑身无力,她甚至还有精力悄悄留下记号,这样也方便李永煜来找。
可是后来有一次被那个男人发现了她可能在留记号,又给她灌了药粉。于是她这几天身体虚弱得不行,常常神志恍惚,只被人强硬断断续续喂了些水。
她此刻昏沉着被拉下了马。
眼前一望无垠,戈壁大漠。
她笑:“这样看,沙漠的风光,也是极好的。我还从没真的看过呢。”
押解她的人还很是恨她,根本不给她机会喘息:“还有心情看景色!要不是押解你!我也不会被跟着贬到这儿来!就走这条路!”
她没力气说话了,她其实还庆幸这人太年轻脾气又不好,只是想让她身体难受些来解恨,没有强迫她做其他的。
她艰难地撑着木棍在沙漠里穿行,身体可真难受啊,又饿又痛。
那个男人不耐烦把饼递给她:“吃吧!别饿死了!”
她还没来得及接过饼,忽然见他又惊恐地要跑:“快跑啊!流沙!”
这个流沙坑挺大的,地面逐渐陷落,那个押解他的男人跑掉了,而她根本没有力气跑路或者自救。
她忽然认命了。算了。现代的时候总是怕死,这里死一死试试吧,都是一死,回去了受病痛折磨也好不到哪里去。
算啦算啦。
她最后再看了一眼周围,黄沙漫漫遮日月,人世浮沉若梦境。
她闭眼,任由身体被陷落掩埋。短短几月,她好像经历了一生的起伏,像是梦境,可是又那么真实。
有好多人啊,祖母、姐姐、彩霞、春烟嬷嬷……还有那些死者,还有那些坏人。当然还有贵妃娘娘以及……她生的儿子。
她想起那个人,忽然很想甜甜地笑一笑。
如果这就是我的一生。那我所求其实一点不多。
我不求茶杯常满,不求春秋花盛,不求月下琼燕去复返,那冬雪也不知能不能飘到有你的南岸。
我的身体现在太靠北啦。
相思只能止步于这遥遥沙漠,而今我的脑中只记得我们的最后一面,是在冬夜初雪里,琴箫寒。
我自知天遥路远不可攀,也不愿你寻找我这枯骨一片。
最后所求唯有一句,人间苦漫,望君潇洒、又平安。
于是也是真的。京笙直接尸骨无存。
那个男人都不敢回去禀告,但他的家人又在京城,他只得先回京城,在侯府徘徊的时候也被李永煜抓住了,京笙的死因也被查出。
后来。
章婉清还是嫁给了李永烨,成了新的太子妃,一开始小俩口也幸福美满,只是后来侧妃越来越多,难免心中会有过嫌隙,但也能过的和睦恩爱。
京楚梦开始为了李永琮的死难过了挺久,后来又因为京笙的离去伤心不已,她质问自己的母亲,到底什么才是她该追求的。随后她死活吵着要学京笙当初说的那样,自己也嚷着不嫁人,最后二十岁时,她还是被京厉许配给了刚成年的七皇子。
祖母依旧常常在树下发呆,后来干脆不见人,原来明白太多杀戮,真的就会越来越爱吃斋念佛。
京厉死守着剩下的兵权,暂且不敢轻举妄动。后来撺掇七皇子夺权,被七皇子反对,宁国公也告发了他的野心,京家彻底没落。京厉的精神也越来越分裂,五年后被七皇子安排在乡下院子养病,和隔壁家的鸡鸭打架落了残疾,二十年后去世。
李永煜。
他。开始的时候很好。极度孝顺贵妃,也对宁国公和宁国公夫人面面俱到。吃的喝的玩的,还亲自下厨作画写字,日日陪伴他们,替他们规划好了好多未来的事情。他还安排好了彩霞的婚事,让众人都感叹,一个丫鬟都能十里红妆,也不知背后有怎样的家世,是不是流落的哪家贵女。只是三年里,不管是贵妃还是宁国公,都没敢提一句婚事。
慢慢的,他开始真的精神恍惚。不是吹箫就是泡茶,然后一下跳到九曲湖里,说要浮水。
被怀福捞起来的时候,八尺男儿奄奄一息,醒过来后就是不肯出房间,最后摇晃着那枚花灯:“笙笙……我好想死啊。”
他被皇帝召见时,也是这般恍惚,他甚至公然顶撞皇帝,语气平静地跪着叩谢皇帝的生养之恩,最后却说他独断专行,心中只有权力,任何事都只是他皇权大握的附庸。
“包括顺惠文皇后,您也没那么爱她吧。如果她影响了您对权利丝毫的把控,您也会扔掉她。”
最后皇帝发怒罚他杖责终身禁闭,他自选了关雎楼。
他选择在他们最后一面的那里,等死。
他猛灌了药粉,等着毒药发挥药性。就像那个人说,笙笙就是吃了这个没有力气求生的。
深紫袍的少年一如初见的璀璨,却最终还是渐渐没了气息,闭眼喃喃:“可惜还是没能等到春日。不过没关系,笙笙……我来履行承诺,娶你啦。”
花千夜是第一个发现他的尸体的。他忽然不知道怎么面对为爱可以疯可以死的五皇子殿下。
这年的冬天,格外冰冷,雪那么大。他突然潜入镇北侯府的那个小院里,紧捏着那枚旧了的香囊,彻夜未眠。他终于短暂面对了自己压抑三年的感觉,可谁也不知道他当年内心是如何逐渐翻涌的。
皇子只能葬在他该葬的地方,贵妃没说什么,也不理会皇帝的安慰,哭着晕过去,醒来又肿着双眼笑,泪珠大滴大滴往下落:“其实……我这三年里都在做这样的心理准备。”她尊重自己儿子的决定,打他从沙漠里回来,对她出乎以往孝顺的时候,她就明白有这么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等着下一个世界他们见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