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一声呼唤把他从怔愣中喊回神。

乔绪如梦方醒，瞬间看向声音来处，是导师。

“老……老师。”他的声音意想不到的颤抖，内心升起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导师看出了他的不对劲，立刻关心的道：“怎么了？”

乔绪大脑一片空白，喉咙像是浇上了水泥，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过了好一会他才慌乱的别开头，垂着头快速的道：“没什么，老师我突然有事，下次再来找您。”

导师很善解人意，点了点头就让他自己去了。

乔绪脚步僵硬，却不敢多留，直接跑进了楼梯间。

楼梯间没人，几乎是进去的一瞬间，他就瘫软在了墙角，眼神空洞，脑海里不停回放着刚才自己所见的一幕。

秦沿的脸很好认，在两人还在一起的时候，他就说过，就算是秦沿变成了八十岁的老头，也是人群里最打眼的老头。

就算现在秦沿瘦成皮包骨，头发都掉光了他还是认出来了，他第一次痛恨自己这张脸记得这么牢。

秦沿快要死了。

这个认知让他回过神来，他学医五年，并不是虚度光阴，秦沿的模样，无论是从哪一个方面都在和他说，他快死了。

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把他包裹起来，他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从没有想过秦沿会死，就算是当时分手的那个晚上，他最恨秦沿的时候也没有。

不能在一起，那就互相安好。

这次近乎荒谬的重逢，也提醒着他。

看吧，你根本没有放下。

五年里，他在深夜预想过无数种他和秦沿再次相遇的场景，然后在天亮时自欺欺人的对自己说，其实自己一点也不在乎。

当秦沿快死了的事实摆在他眼前时，他没办法骗自己了。

他希望秦沿好好的活着，过着自己喜欢的生活。

类似五年前和秦沿分手时的绝望又出现了，乔绪头晕目眩，他把手放进自己嘴里，狠狠的咬着，留下一个深红的牙印，抑制着快要冲出喉咙的哽咽声。

秦沿怎么能死呢？

突然，楼梯间外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哭泣声，他似有所感，猛的站起来冲到了拐角处，呆滞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秦沿的ICU病房外站满了人，有医生也有普通人，嘈杂的声音像是潮水一样灌满了乔绪的耳朵，他一步步向前。

“……病情突然恶化，抢救无效，节哀。”

导师沉重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精准的传入乔绪的耳朵里。

他站住不动了，浑身的力气似乎瞬间被抽干，只能勉强站直身体。

很快，医护人员推着病床出来了，秦沿被白布盖着，像是一堆石头。

哭嚎声劝慰声在走廊里回响，但是乔绪却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站在原地，连病床推着经过自己身边都没有侧目看一眼。

身边不时有人来来往往，乔绪站在角落里静静的看着。

整个世界像是一场无声的戏剧，有人杀青，有人登台，还有人像他一样，坐着发呆。

直到夕阳的余晖从走廊尽头的窗口照进来，橘红的夕阳在地板上倒射，再映在他脸上，闪着妖冶的光，他慢慢的动了自己僵掉的手脚，像行尸走肉一般离开了医院。

秦沿的葬礼很低调，低调到莫铖也是百般打听才打听到。

“他们家祖宅其实不在京城，在南边，这次没有对外公布死讯，应该是有自己的考量。”

莫铖在前面开车，乔绪坐在副驾驶上神情恍惚，目光盯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重复景色，一动不动。

莫铖有点担心他，乔绪的死讯实在是突然，他也没有想到，也没有想到其实秦沿早就病入膏肓，他不敢告诉乔绪，怕他受不了。

葬礼在深山的秦家祖宅里进行，莫铖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才找到，古朴的宅院挂上了黑白的幡布，肃穆沉痛。

莫铖领着他进去了，因为葬礼办的低调，所以也不存在什么请柬，莫铖把他带到了秦沿父母前面，把乔绪介绍给了他们。

秦沿妈妈一双眼睛已经哭肿了，说话沙哑又断断续续。

“他在里面，你们去看看他吧。”她没心情纠结来的人是谁，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秦沿爸爸搂着他的肩，不停宽慰她，这个男人，眼睛也已经是通红了。

莫铖本来一直担心乔绪会受不住，没想到他全程都很冷静，在棺椁前上了柱香之后，两人走到了棺木旁边。

入殓师给秦沿化了妆，让他尽量接近自己最意气风发的样子，但即便如此，凹陷下去的脸颊和细瘦的只剩下骨头的手臂依旧刺眼，彰显着主人生前的痛苦。

生与死，只在一夕之间。

乔绪手抖着，猛的别开了脸。

“我们走吧。”声音沙哑颤抖，“我不想看了。”

他一点也不想看了，见过秦沿最美好的样子，就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

再看下去，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再次崩溃。

莫铖沉默的点了点头。

不过终究还是没有立刻走成，秦沿父母留住了他们。

莫铖道：“秦莫两家交情不浅，不过你要是想离开我可以先送你走。”

乔绪摇了摇头，清凉的山风拂过脸颊，他闭着眼睛仰头：“留下来吧。”

这个村庄里住着的全是秦氏本家，不过已经没有什么年轻人，只有在出大事的时候祖宅才会开，然后召集族人聚在一起。

秦氏最优秀的接班人，死于恶疾，确实是一件震惊家族的大事。

乔绪一个人坐在后山的一处凉亭里，盯着地上摇曳的竹影发呆，直到一个身影慢慢靠近。

“你就是秦沿前男友？”

他浑身一震，木木抬头看向来人，现在只是秦沿一个名字，也能轻易让他失去分寸了。

来人是身穿黑色风衣，体型瘦削，仔细看，还能看出和秦沿有些相似。

见乔绪就这么盯着自己，秦鹤笑了，道：“忘了自我介绍，我是秦鹤，秦沿的堂兄。”

乔绪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秦鹤很自然的坐到他身边：“你看起来压力很大，需不需要帮忙？”

乔绪不喜欢这种自来熟的态度，立刻站了起来，“不用了谢谢。”

他直接抬腿离开了凉亭，只留秦鹤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最后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莫铖结束了寒暄和问好之后就急匆匆的来找乔绪了，正好撞上了下山的乔绪。

“怎么了？”他看出他表情不对劲。

乔绪摇了摇头，“没事。”

秦沿父母似乎不知道他和秦沿有过那么一段，只是把他当成了普通的客人，乔绪反倒觉得轻松。

“小沿没什么朋友，你们能来看他，我很高兴。”秦沿妈妈忧郁的看着两人说道。

乔绪沉默的扒着饭，把头埋起来，还是莫铖来解了围，拉着秦沿妈妈聊了起来。

待秦沿妈妈离开之后，莫铖小心翼翼的看向乔绪，果然，眼泪把脸都糊满了。

他叹了一口气，坐在旁边陪乔绪。

他刚开始没办法理解乔绪，觉得反正只谈了几个月而已，哪有这么难放下，结果乔绪偏是硬生生念了几年。

虽然嘴上说着早就放下了，但他一提到秦沿乔绪保准走神，看见和秦沿有关的东西也会走神，四年多乔绪没被车撞死简直是个奇迹。

葬礼持续了七天，七年内乔绪的情绪倒是很稳定，除了每天都准时到秦沿面前打卡，像是要把秦沿的脸给复印一份在脑子里。

直到火化的那一刻，莫铖才知道一切都是假象。

乔绪彻底彻底崩溃了，一个人在人群后面哭的喘不上气，心脏像是被绞着，最后捂着心口晕倒在了莫铖怀里。

烫，好烫。

像是有烈火在烤炙着自己的灵魂，硬生生的灌入无数的记忆，乔绪猛的从痛苦中醒过来，还是头疼欲裂。

记起来了，他什么都记起来了。

“你醒了？我靠你快把我吓死了！”莫铖激动的话在耳边响起。

乔绪睁眼看向他，然后再越过他看向窗外扭曲崩塌的空间。

他全都知道了。

‘自己’慢慢从床上做起来，眼里尽是淡漠，没有分毫情绪。

至于乔绪自己，又变回了摄像机，旁观着。

两位当事人丝毫没有这个世界即将崩塌的感觉，还在聊着天。

两人说了一会话后，莫铖就离开了病房，乔绪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能脱离‘自己’的身体了，便慢慢飘出来，看着床上的‘自己’。

突然空间一阵扭曲，凭空出现了一个小灰球，而乔绪似乎早就知道了似的，淡淡道：“我答应你的条件。”

小灰球道：“这是你说的，我给你重新演练一遍剧本的权利，他活着，你必须给我走剧情。”

看来，‘自己’也已经知道所有真相了。

崩塌的世界，荒谬的小说，原来自己一直都是按着剧情走的木偶。

他记起了一切，但是把所有痛苦又经历了一遍。

好在，好在秦沿也重生了。

他眼里突然爆发出希望。

对，秦沿也重生了

他毫不犹豫的从怀里拿出时泽给的那个金色小球，果断的捏碎了它。

金色光芒骤然散开，在空中化为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