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布袋戏中,通常可以根据造型与脸来判断一个角色的存活时间。如果是蒙头盖脸一身通用夜行衣还喊着“沙啦沙啦”,那绝对活不过十分钟;如果是一张路人脸又大放厥词,那也最多活一集;如果有相对高大上一点的造型,那恭喜,应该能活过两集。
虽然随着预算的变化,龙套的造价与抛偶频繁度也会上下浮动,导致上述结论的不准确,但大致上这个结论还是管用的。
综上所述,如果道友们不幸穿越到了霹雳,一定要注意塑造一个良好的形象,以求多活几集。
很不幸,我们的女主不仅穿越到了霹雳,还根本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扎个马尾天天乐呵呵的晃悠。
可能她唯二的幸运是她来的时间点是苦境进入道消魔长的时代之前,而且作者送的靠谱师父正在载入中,预计成功载入时间为——五年。
名战告诉你:为了小命请谨慎择师。
虽然他从来不后悔。
但作者觉得如果文章以殷晗拜师刀狂剑痴后卒结尾,会被拉入烂尾作者黑名单的。所以我们把视角转回我们的女主。
殷晗在为来者添茶的时候悄悄打量着殷末箫。她的动作非常隐蔽,只用余光带过,堪称目不斜视。但以殷末箫的修为,又怎会察觉不到小姑娘的观察。
谨慎,警戒。殷末箫得出这样的结论。
添完茶后安安静静靠墙伪装成一朵蘑菇的殷晗尚不知道未来的师父对她的评价,她在思考。
内敛平和,这是她对来者的第一印象,不怒自威,这是第二印象。
殷晗不自觉站的更直:一个不苟言笑的人要体现威仪并不难,但如果一个人能既平和又不怒而威,那这个人多半常年身居高位,积威深重。
殷晗没有看过布袋戏,但这不妨碍她觉得这个人画风不太一样。殷末箫身着玄黑衣袍,红线压边,金缕为袖,发髻上垂着的一排红色流苏在一举一动间纹丝不动。
而且……
殷晗没忍住飞速瞄了端坐的教祖一眼,再次确定了他眉间贴着一颗类似红色水钻的装饰。
……
殷晗在心里默默掀了个桌。
“这确实是恩公的字迹。”张婶拿着信的手微微颤抖,她不是一字不识的妇人,殷承锦寄给自家师兄的信虽文采斐然,她也大致能读懂其中的意思。
憾天伦梦碎,愧师门未报。
两年的不详之感,终于还是应验了。
但张婶不想殷晗知道,她轻轻折起信纸,原样递回给对面殷末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信上所说,恩公欲让丫头拜入师门,并且离开之前也有跟丫头提过。只是丫头几个月前摔到了头,什么都不记得了……”
殷晗没有错过张婶与殷末箫的对话,她得知来人是小姑娘父亲的师兄,目的是依循小姑娘父母的愿望将小姑娘带去师门教养。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来者还出示了殷承锦的手书,也正是张婶手上的那一份。
说是手书,但殷晗心知肚明那多半是遗书。她不是真正14岁的小孩,读懂张婶没有把信给她看的意思后,她就明白了。心里有预感与预感应验是截然不同的感受,殷晗不知道该是安慰自己这也算小姑娘与父母团聚了,还是该愧疚父母寄望平安的女儿最终也去的无声无息。
站在这里顶着小姑娘皮囊的她又算什么呢,是不是因为她小姑娘才……
四个月了,殷晗始终不敢去深思这些问题。她知道这些问题越想越容易死纠结,但道德不允许她将之置之不理。
“所以这个还是得看晗丫头自己的想法。”
张婶简单将殷晗之前的情况告知了殷末箫,教祖一边听着一边留意着安静站着的故人之女。小姑娘低着头,牙关咬紧,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待张嫂说完,殷末箫颔首表示认同:
“这是自然。”
张嫂于是转向殷晗:“晗丫头,你自己觉得呢?”
纷乱的思绪乍然被打断,殷晗茫茫然抬头,对上殷末箫注视的眼。
“我……”
包容,怀念,温和。对晚辈的包容,对故人的怀念,对人的温和。
殷晗辨别出这些情绪,迅速稳定自己心神:“我想先知道,我,父亲的师门是什么样的。”
“我想知道它在哪里,它教什么,它……”
“我想知道父母过去在那里的经历。”
她想象着一个十四岁小孩面对这些该有的忐忑与期待,并将之付诸实践。
小姑娘瞬也不瞬的盯着他,睫毛却不安的颤抖,她在说话的时候不自觉上前一步,双手在身侧握紧。
但是太刻意了。
阅人无数的法门教祖心中暗叹一声,他坐在条凳上,与殷晗正正平视:“你的父亲与我师承法门。法门位于北武林,距离此地尚有半月的行程。”
“你的母亲并非法门弟子,与承锦在外游历时相结识。”
“法门弟子内研法理,外行法制,仲裁武林纷争,宣扬法学。明罚敕法,是法门的理念。”
殷末箫每一句话都说的平和而缓慢,他知道殷晗能听懂,因为小姑娘眼睛越来越亮,同她父亲加入法门前一样,眼里都是藏不住的兴奋。不同于之前伪装的不安,殷末箫能感受到小姑娘对法门的兴趣来自真心。
殷晗确实很兴奋,这种兴奋从心底涌上来,化作真心诚意的期待。
如果对法律不感兴趣,当初她就不会选择学习法律。学医学法是填报志愿的第一劝退,但耐不住无数对此怀有憧憬的学子前仆后继,她自然也是其中一员。
她不是不清楚古代有关法的思想与她先前所学差别有多大,但她也没有忽略殷末箫话中透露的其他信息。
北武林,仲裁武林纷争。殷晗瞬间联系起之前在夫子那里看的各种书籍,终于确定了一件事——这个世界,国家并不是主体存在,反而是各种门派占据了主要地位。一如之前夫子想让她考入儒门天下名下的学堂,她合理地猜想儒家也是其中之一。而且她来到的这个世界,与其说是古代,不如说是江湖。
江湖武林,殷晗以前不觉得文学作品里以武犯禁的武林会与法有什么深切联系,但听这位先生的意思,法门就是一个以法为基的江湖门派。
殷晗难以置信,求知欲与好奇心烧上眼底。来到这里四个月了,这是她头一次对什么事物燃起热情,而不是漫无目的的混日子瞎忙活。
“殷晗,你愿意随我去法门吗?”
长者的目光温和,夏日的阳光照出翩翩起舞的尘灰,殷晗在如擂的心跳中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跟先生走。”
这一走就是数百年的光阴,从先生到师父,再到父亲一样的存在,殷晗的道路上始终有殷末箫的引领。她也曾行差踏错,但她一生最尊敬的人自始至终从未放弃她,而是缓慢又坚定地将她从悬崖边拉回,叫她在往后的岁月里走的再无动摇。
“所以殷姐姐不去镇上的学府了吗?”晚餐的桌子上,楠楠咬着筷子,“那殷姐姐之前不是白学了吗?”
殷晗埋着头吃饭,心里想着她来之前毕业论文都写完了呢,还不是没来得及答辩就没有然后了。
“学习的事儿哪有做白工的。楠楠说多少次了不要咬筷子。”张婶倒是觉得没有什么,她更关注其他的事:离开的时间约定在五日后,她之前已经开始为殷晗准备去学府的包袱了,只是突来变化,去的地方远上不少,要准备的东西也得变不少。也不知道晗丫头这一去多久才能回来一趟……
“王夫子那边,丫头你不要忘了道歉。”
张叔说中了殷晗现在最愁的问题,她完全不知道怎么跟王夫子开口,她没后悔去法门的决定,就是非常对不起劳心劳力的王夫子。
张叔看到殷晗一脸愁,也叹了口气:“需要张叔陪你去吗?”
“不了叔,”殷晗摇头,“这件事我得自己去。”
只是怎么做呢?来个负荆请罪,还是程门立雪?这大夏天也没雪,哎,愁啊。
楠楠也有点小发愁,不过一桌的大人各怀心事,倒是谁也没注意到小豆丁的纠结。
傍晚,殷晗将时隔一月终于有故事听了的朱朱送回家,回去的路上楠楠拉住殷晗的手,殷晗低头,小豆丁也低头。
“楠楠?”殷晗干脆蹲下,借着抬头的角度看着小男孩。
男孩瓮声瓮气地说:“殷姐姐是不是很久都不会回来了?”
“……”
“像殷叔叔与蔚姨一样去很久吗?”
“不一样的。”殷晗轻轻擦掉楠楠掉下的金豆子,想了想,“那姐姐跟楠楠约好,只要姐姐能回来,就一定回来,好吗?”
“算了,”楠楠抽鼻子,“这样的话殷姐姐会因为落了功课被夫子抽手板心的。”
殷晗觉得自己感动的太快了:“张楠!”她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怎么可能……
“之前殷姐姐生病后第一次写大字,写错了好多字,就被夫子抽手心了。我和朱朱都看到了。”
啊这,这不是业务还不熟练吗。
“那殷姐姐,还是说好了哟,要常回来看楠楠和阿爹阿娘。”
“当然。”
“那这个送给姐姐。”楠楠将一个东西放在殷晗手上。殷晗借着最后一抹天光仔细一看,是一支梨花木簪:“这是?之前你让我从木匠那里取回来的东西是这个?我以为是你送给朱朱的生日礼物呢。”
“朱朱有其他的礼物,这个是给殷姐姐买的。”楠楠认真的说,“朱朱说姐姐会喜欢的。”
张楠我觉得你很有撩妹的天赋。殷晗轻轻笑开:“喜欢,当然喜欢。”
如此赤子之心,又怎么不喜欢。
你们一家我都很喜欢,都很感激。虽然我不是你们真正在意的那个小姑娘,但我会连她的份,一起回报这份真心。
“所以小哭包擦擦眼泪,不然叔叔婶婶会笑楠楠的。”
“才没有哭。”
“哈。”
“殷姐姐才会笑话我!”
“哈哈哈。”
“我擦干净了!殷姐姐不能笑了!”
“好好好。”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还会有一更的。更晚了是因为教祖不好写,但放寒假了,能写文的时间更多一点,更新也会更频繁一点。(大概一周两更或三更?)
殷晗的演技完全瞒不过教祖,不过教祖本身对晚辈很包容就是了,而且教祖完全有时间慢慢把未来的徒弟纠正好。
在布袋戏里,能有一个好师傅是真的很幸运。
所以殷晗没有其他金手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