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卫无私几乎是嘶吼出来。
刀光拳影夹击而来,眼看就要给殷晗捅个对穿,电光火石之间,殷晗似早有准备般用空着的手一掌拍在卫无私胸口,将人送出数米外,再借着蒙面人的拳势后退,半空中转身迎向手持刀剑的另一人!
距离太近,殷晗错开要害,那人一刀一剑砍在她肩头,她不闪不避上前一步,利器在肩膀划拉出两道又窄又深的口子。
但一步就够了。
殷晗左手伸出,在那人骇然的目光中掐住他的喉咙。
早就知道杀入卫府的不止一人,她又怎会全无防备?
肩上的伤剧痛无比,背后的蒙面人呆滞一瞬,怒吼出声,拳风再度席卷而来。
殷晗回身,内力翻涌弹开肩头卡住的刀与剑,不管涌出的鲜血,左手用力,举起偷袭之人挡在自己面前。
投鼠忌器,蒙面人拳头顿在同伴背后,殷晗左手收紧,手中人颈骨发出牙酸的声音,因为窒息,那人扒住殷晗手指的力道渐渐松懈下来。殷晗露出来的一双眼死死盯着蒙面人,倒退到卫无私身边。
这小伙子被她一掌挥到一边,正拄着剑吐血,目光在她血淋淋的肩上停驻。
殷晗举着人的左手很酸,握剑的右手因为与蒙面人交手一招仍在发麻,肩膀上两道血口子,队友还顶着中毒重伤的debuff,局面一时陷入僵持,只有几人沉重的呼吸声和着火焰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本该捏碎刀剑者的喉咙再把尸体甩给蒙面人,借助一瞬拖延带着夭寿学弟离开的。但殷晗感受着手下脉动的生命迹象,手指怎么也掐不下去。
就在殷晗进退两难时,状似闭过气的刀剑者眼一睁,张开嘴,一根漆黑的银针直冲殷晗而来!
暗器!
殷晗瞳孔瞬间紧缩,甩开手中的人,腰向后折,避开迎面而来的毒针,却再避不开蒙面人抓准时机递至心口的重拳。
“死来!”
“殷晗!”
聚气抵挡已经来不及,殷晗横明缜于身前,心下念头急转:
这人一身横功,根基也比自己深厚,若咬牙硬接下这一拳,她内伤不会轻,到时候带着重伤的卫无私根本脱不了身,更何况还有一个使暗器的刀剑客。
那么就只有……
“明缜中有我三道剑气,在你遇险时会自动激发。”
殷末箫沉缓的叮嘱响在殷晗心里,她稳住握剑的手,迎向烈烈拳风!
危急一瞬,明缜白刃上金灿的剑光大盛,同一招法罗剑网,剑气如雨密密匝匝,势不可挡!
蒙面人万万没想到死到临头的对手还有底牌,金色的剑气肆虐而过,透身而过,片片血花如昙花,在黑夜中乍然绽开!
“你……不可能……啊!”
先天武者哪怕只有一道剑气,也不是世俗武者轻易能抵挡的。殷晗被蒙面人热血浇了一脸,满目的血红中她稳住心神,再一招天法定一,直指刀剑者!
同伴死不瞑目的尸体倒卧尘埃,劣势来的猝不及防,刀剑者愣神刹那,先被金色剑气洞穿右胸,再仓皇侧过头,被殷晗一剑打落遮脸的黑布,在嘴角留下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
早在掐住刀剑者的时候殷晗就察觉了这个偷袭的人轻的出奇,此时再无遮掩,她看见一张瘦的像咕噜一样的脸。如果不是她添上的伤口还留着血,殷晗都要怀疑面前这个人是具行走的骷髅架子。
一招不成,殷晗忍住肩膀上刮骨的痛楚,长剑指地,厉声道:“离开!”
刀剑者怨毒的深深看了殷晗一眼,似乎能扒掉她伪装一样的锋利,不再停留,捂着胸口,踉跄离开。
敌人退走,殷晗再支撑不住,被肩头血濡湿的双臂一松,明缜脱手。卫无私同样松下一口气,毒患加重伤,心情大起大落,让他眼前终于一黑。
“……这下衣服彻底报废了,都不用洗了。”
殷晗苦笑一声,想也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像个血人。她指尖聚气连点自己身上几个大穴,勉强止住伤口涓涓的血,方蹲下身拾起明缜放回剑鞘。正抖着手从胸前的衣袋里摸出药时,殷晗听见了脚步声。
“谁?”
她站在昏倒的卫无私面前,按住剑柄,喝道。
“大姐姐,是我们。”
来人竟是小潼与他老板,殷晗依旧防备:“你们怎么来了?”
“火光剑光半个镇子都看见了,小潼,快去给她包扎一下,哎呦喂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山羊胡老板眼神没敢往殷晗身上瞅,他嫌弃的接近卫无私,把人扶了起来。
火。
殷晗都忘记了火还在烧,她松开剑柄,任由小潼靠了过来,却拒绝了他要接过药瓶的手:
“我自己来,小孩子这种东西别看,晚上要做噩梦。”
说着,殷晗扯掉伤口处黏着的衣料,疼得倒抽凉气。但火势以旺,她咬开木塞,胡乱把金疮药往伤口处洒。
但一只小手伸了出来。
小潼夺过殷晗手上的药粉与嘴间的木塞盖上,道:“小潼不怕,姐姐你也不用害羞,我是女孩。”
哈?
殷晗借着火光上上下下看了小潼一遍:“我没害羞……不对你是女孩?”
背过身的老板声音嗡嗡:“对对对,女孩。火越来越大了,小潼你动作快点。”
小潼手脚麻利的将肩上包袱解开,先是用竹筒里的水濡湿干净的绢布,殷晗配合地坐下,龇牙咧嘴地让小孩轻轻擦去她脸上的血污与双肩伤口边缘的血痕,又看小孩用取出另一只竹筒,对她说:
“姐姐可能会疼,忍着点。”
想了想又说:“不过这么疼的伤姐姐都能忍,我觉得你应该不怕这点痛。”
“等等,我怎么觉得你有点阴阳怪气的,嘶——这是什么年头的烧刀子?”
殷晗脸皮一抖。
那边老板给卫无私塞了一颗药丸,替小潼回答道:“我五十年的私家珍藏,别浪费了。”
小潼低着头,手指熟练地挑起半透明的药膏滴入殷晗肩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动作轻盈。冰凉的膏体渗入殷晗骨头,疼痛如被冰镇,殷晗看着残阳下小孩的侧脸怔神。
他……不,她真的很熟练。
她自己都不怎么敢看自己肩膀血肉模糊的伤,这么小的孩子却能面不改色轻车熟路地处理。为什么?
殷晗最终把疑问咽回,安静地由着小潼最后把包扎的白布条在自己肩头系成蝴蝶结,低声道:“多谢。”
“别谢过来谢过去了,快走了。”
老板背起卫无私,催促道。
“稍等。”
殷晗挪到死相难看的蒙面人身边,伸手摘掉他的伪装,借着残余的天光细细记住他的脸,又特别看了看蒙面人的双手。
脸没什么特别的,倒是他左手的掌心有一道成年旧伤,横贯整个手掌,破坏了所有掌纹。
她正打算摸过蒙面人身上看看有什么线索,山羊胡老板咳嗽一声:
“姑娘家也不害羞。”
“有什么可害羞的。这是收集证据。”
殷晗动作小心地背起蒙面人的尸体,十足的重量压的她脚步沉沉。她一手拉着小潼,一手扶稳背后的尸体。
“你们进来时有被人看见么?”
“没!大家都不敢出来,我和老板也是偷偷摸摸过来的。”
“胆子真大,下次这种事就不要管了,很危险。”殷晗皱眉,“万一逃脱的那人后面回来报复你们呢?你们欠考虑了。”
老板道:“不担心你自己?”
“我已经把人得罪透了,债多不压身,把你们牵扯进来,我……”
“这不啥都还没发生?姑娘家就是婆婆妈妈的。”
老板用膝盖顶开卫府偏门,从这里溜进来也从这里溜出去,门口还放了辆小推车。他把卫无私团吧团吧塞了进去,又接过殷晗背上的尸体,Duang一声压在了卫无私身上,灰麻色的油布一遮,什么也看不出来。
殷晗目瞪口呆:“老板你力气是不是有点大,还有卫学弟这样压着是不是不太,呃,您开心就好。”
被老板横眼一瞪,殷晗识趣的咽下了嘴边的话:这也算你的救命恩人了,卫无私你就忍忍。
“大姐姐你叫卫公子学弟?”
殷晗盲目地跟着貌似很有计划的老板穿行在小巷中时,牵着她的手的小潼问道。
之前是有意避开说出名字,毕竟只是萍水相逢,但现在承了恩,殷晗自然不好意思连名字都不说了:
“叫我殷晗就好。卫无私是我同窗,就是关系不太好。”
带路的老板推着车冷哼一声:“你拼了命救一个关系不好的人,这卫大公子还不一定领情呢。”
殷晗摸了摸鼻子:“这次后他就没理由找我茬了,一劳永逸嘛。”
“放任他被灭口不更一劳永逸。”
“……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吧。”
“所以就是你想救人,别找什么借口。”
“……”
“果然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好了,到了。你带着你夭寿的学弟在这里住几日,伤养好了赶紧走。这是我进货的中转地,没人知道,你就安心养伤。”
一行人停在一座不起眼的小院门口,老板捞出一串钥匙数数点点找了半晌,才解开屋门的锁。
殷晗连忙把推车里的尸体拖出来,再把昏迷的卫无私捞出来铺平在床榻上:“多谢老板!我刚刚看你给卫学弟喂了颗药,他中的毒老板能指点我一下吗?”
瞧这青惨的面色,微弱的呼吸,殷晗生怕没等自己把人送回教门,卫无私就跪了,那她两刀也白挨了。
“雪上一支蒿,他用内力压过,又服了我一颗百解丹,还死不了。回头我让小潼把草药给你拿来,你看着煎。哦对了,回头让这破小子给我报酬。”
“是,一定要他给老板奉上厚礼。”殷晗拱手道,“老板我的马还在镇外两里的树林,我去牵回来,在此期间劳烦您和小潼帮我看着他了。”
“小潼给姐姐带路!”
“不用,我记住路了。”
门在身后合上,殷晗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表情。
她狂奔回柳江镇时天边晚霞绚烂,就像她还在张家村赶集回来时,坐在张叔驾驶的牛车后,仰头见到的漂亮霞彩。
现在她处理完大部分事情,秋月已经挂在了夜空。她的步子越来越快,之前战斗中消耗的七七八八的内力已经慢慢盈回身体,最后几乎是用着轻功奔回了树林。
殷晗没有急着去找红枣,哪怕红枣身上带着她几乎全部的家当。她放慢脚步走在偶有鸟鸣的树林里,最终回到红枣所在的地方。
临近中秋,尚缺一角的秋月惨白,银色的月光落在树林,将静默的树林渲染成银霜的画卷。
在红枣身边,殷晗猛地蹲下,双手交叉摸上肩头厚厚的白色纱布,似乎在拥抱自己。
她杀人了。用这双五年前握笔握法典的手。
我杀人了。
鼻端血腥难散,殷晗双手控制不住的发抖,终于不用再压抑自己的情绪,喉咙间滚出一声细微的呜咽。
红枣低下头,温顺的用下颚蹭着主人头顶,但团成一团的人慢慢浑身都开始发抖,不成句的碎语或者说呜咽在树林里犹如幽魂。
红枣屈膝跪在殷晗身边,铜铃般的眼安静倒映着浑身狼狈的她,发出沉沉的鼻音。
她想当检察官的。
殷晗想。
但我杀人了。
——你杀的不是好人。
——但也不该由我决定他们的生死。
——你只是省略了一系列法律步骤,以他的罪行,怎么不会被判处死刑?
——不,这不一样。
——但你已经不在原来那个世界了,你知道你耳濡目染了二十载的法在苦境不现实,你想过你会杀人的。
——来的太快了。
她有些瞬间觉得无所谓,有些时候又觉得难受的要死。分不清是身上的疼痛还是良心的谴责,上辈子教授们的面孔、国旗的图样和法徽的金色天平在脑海里忽远忽近,与这辈子刀光剑影盘旋交错,搅成一团乱麻。
“我不喜欢杀人的感觉。为什么人要杀人?”
她问红枣,声音嘶哑。
红枣用头拱了拱她。
“该回去了。”
她抬手拍拍红枣,站起身。这个时候她又恢复冷静了,至少表面冷静了下来。红枣慢吞吞地站起,由着主人解开系在树上的绳子,带它走向陌生的地方。
山羊胡老板不想跟卫无□□在一屋。殷晗牵着红枣披着星月回来时,他正举着烟斗蹲在院外,见着人回来了,一弹指抖掉些许烟灰:“成,你回来了,那我和小潼就走了,明天有时间再来看你。药小潼给你放桌子上了,明天小妮子过来给你换。”
他分外牙疼的补充道:“那小子的伤我给他处理了,你晚上留心着点他发热。”
“多谢。”
“别谢了,天天谢来谢去的。小潼,走了!”
“晗姐姐再见!”
“嗯,两位明天见。”
人离开后,殷晗揉了揉额角,把红枣领到马厩,回到房间,从行礼里翻出蒲团。一个晚上的打坐中断了五六次。在又一次给卫无私换过冷敷的毛巾后,殷晗深深叹口气,觉得自己真是亏大发了。
次日,老板与小潼来后,殷晗拿着卫无私的剑独自去了卫府。卫无私还在昏迷中,但卫府那遍地横尸不能就那样放着。她不舍得用明缜挖土,只好提卫无私的剑将就了,就当卫无私也尽了心。
火舌肆虐后的卫氏府邸,雕梁画栋不再,繁华人声不再,只余横卧惨死的尸体,在天光下死不瞑目。
殷晗麻木的重复着挖坑、抱人、埋土的动作。有赖于习武后恢复快速的身体与老板的药,她肩上的伤没有怎么拖累她的速度。日上中天时,殷晗郑重地点了三炷香,插在卫家夫妇墓前,道:
“承贵府一顿宴,卫学弟我欲送回教门,连同凶手的尸体。法门会彻查此事,相信卫学弟也不会轻放。愿你们在天之灵庇护学弟,莫要让他太执拗了。”
她此时换回了黑色劲装,层层纱布遮在外衣下,与往常无二。拎着打包的菜肴回到小院后,三人围在桌边大快朵颐。
“大姐姐你上辈子是不是欠了卫大公子债啊。”
“在我上辈子的记忆里明明没有,而且你不觉得该是他欠我吗?”
“诶,小潼只觉得姐姐你嘴硬心软。”
“我倒觉得是嘴软心也软。”
“老板你还真是能损我。话说小潼既然是女孩,你为啥要让她做男孩打扮?让我看错了眼显得我很呆诶。”
“这个世道男孩比女孩安全一点。”
“我觉得没差。”
“晗姐姐,卫公子好像快醒了!”
“嗯?我看看。”
卫无私感觉到一只指腹带着薄茧的手扒了扒他的眼皮,他想睁眼,却只能胡乱转动几下眼珠。
那只手顿了顿,离开了他的脸。卫无私刚松口气,下一瞬,睡穴被拂过,他心中一紧,却不得不再落入无知觉的沉沉黑暗中。
发现卫无私真要醒了,殷晗果断点了他睡穴,坐回桌边。
“弄昏了也好,不然我怕跟他吵起来。卫家那边你处理好了?”
芝兰斋老板非常理解殷晗的举动,他刚才差点捧着碗闪出门。
殷晗点头又摇头:
“尸体都埋了,我查验了尸体上的刀剑伤与拳印,确定凶手应该就只有两个人。但是我见识短浅,判断不出是哪家的武功。院落里其他痕迹给一把火烧的差不多没了,我也看不出其他的东西。”
“不过卫府上下都中了老板你说的雪上一支蒿,我觉得两个凶手至少有一个非常熟悉卫家,才能下毒如此精确又快速。”
“把你们牵连进来非常抱歉。”
小潼拍了拍殷晗肩膀,童声难以分辨性别,也是殷晗最开始认错她性别的原因之一:
“安啦,是老板习惯多管闲事。”
“我如果不管闲事现在还有你在这儿废话吗??”老板压低声音反驳。
殷晗给小孩夹了一筷子炒菜,问老板:“卫学弟身上的伤与毒已经不碍事了吗?”
“再养一段时间就无碍了。”
“长途跋涉有问题吗?”殷晗道,“我打算待会儿就带他离开。”
小潼不开心地戳米饭:“姐姐不多待会儿吗?”
殷晗揉了揉小孩的头,又顺势捏捏她头上可爱的小角包:“另一个凶手是伤了不是死了,他与卫家有过节,势必要再来杀卫无私,我不能留在这里把危险带给你们。”
虽然她估摸着那人打不过她。
“可以走。雇辆马车。”老板很看得开,“小潼你瘪什么嘴,本就是萍水相逢。”
殷晗失笑:“非也,老板你帮了我这么多,怎么能叫萍水相逢?好歹也能算我的债主。我让卫无私给你打个欠条,他欠我的就还老板你算了。”
“别!多看他一眼我都夭寿!”
“哈。”
殷晗行动素来快,她买了马车买了棺材,又回转卫府给学弟打包了些残留的金玉。启程出发时,她给老板塞了几块金元宝,翻身上驭位:
“老板,小潼,请了!”
“姐姐再见!”
柳江镇。
殷晗没有回头,她知道这个地方无论是她还是卫无私,都会有再来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10-10 19:28:31~2022-10-16 19:2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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