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慕闲扶起来，问他：“若是账目查不出问题，丹药上也都核对的上，你也未能等到你所说的东风，你当如何？”
慕闲顿了顿：“查，一直查下去。”
曲径不解：“师弟为何如此笃定宗门内的账务上有问题？”
慕闲抬头看她，他的瞳孔中倒映出曲径的脸，连同她晴山色的外袍和发带。
曲径想，慕闲定然不会同自己说实话。果然，慕闲回复她：“若是查过后发现宗门一切如常，什么问题都没有，那也是好的。”
曲径想，他不愿同自己说实话，自己又有什么可问的。她是有些恼怒在的。
慕闲将曲径送了回去，师姐不同他讲话，似是生气了，他看着她紧闭着的房门，想着今日晚些时候得找个帘子挂上去，师姐喜好看着简单大方的东西但也不喜欢太寡淡的颜色，也不知仓库里是否能寻到合心意的料子。
午后，慕闲从虚言峰的后厨拿了些吃食，为曲庭送饭。
曲庭知道今日曲径没跟着，于是说话也随意了些。
他在门里头问慕闲：“三师弟，你觉不觉得，我宗门的低阶弟子之中，升到高阶弟子的人太少了？”
慕闲愣了愣，问他：“二师兄是听到什么了？”
只听门内的曲庭道：“宗主不是觉得我没长进吗？我就把我认识的和我差不多修为的弟子都数了一遍，觉得像我这样长进慢的人还挺多的。”
慕闲：……
这是值得师兄你炫耀的事情吗？
“但不数不知道，细数下来，我倒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我平日里修炼什么样师弟你是知道的，这门中怎么可能有比我修炼还要慢两三倍的弟子？你觉得合理吗？”
慕闲：……
慕闲知道曲庭素来喜欢同人开玩笑，或是自嘲或是捉弄，平日不见正形，但却生了一颗玲珑心。曲庭方才所说，细想之下，确实值得深思。
曲庭也不管他是听着还是没听着，方才听的又消化了多少，他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同慕闲继续：“只有一种情况能说得通，那就是宗门每月下发下来的丹药我都当糖豆嚼了，而他们，一粒未动。”
慕闲皱起了眉：“他们不吃，拿来做什么？”
曲庭轻飘飘的回了一句：“卖了呗。”
慕闲想了想，也赞同曲庭的想法：“对于有修行天赋的弟子来说，宗门内的丹药和各种资源自然是要拿给自己用的。但如果是那些有仙缘被领回山门，后期却因为没有修行天赋的，笃定自己将来会下山的这些弟子。对于他们来说，确实银钱更重要些。”
门内的曲庭也道：“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吃这些丹药也是浪费，改变不了什么，拿着自己免费得来的丹药，转换为以后下山可以使用的金银岂不美哉？”
慕闲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同曲庭道：“如果有人想从中赚得多些，只要将门内所有炼制好的丹药，都是按照流程进行登记和发放，后期再把这些丹药收集起来再一起卖掉，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躲过账目上的核查？”
门内的曲庭听到慕闲的想法后也是一愣，他想了想，觉得不太可行：“如果想要形成一定的规模的去进行买卖，那么参与的弟子一定是非常的多，这可能性有，但是太小了。况且如果拿着丹药去卖金银，回来还要同弟子们分成，若只是从中赚取差价，怕是也赚不了许多，被查出来的风险也很大。”
慕闲道：“若是将丹药收集起来，不直接买卖，而是拿来同山下的店铺兑换物资呢？山下丹药溢价严重，只要丹药品质足够高，他们就可以以成分非常低廉的药材换得大批实用物资，到时给弟子们分的钱，只要不低于市场均价，也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一来二去，自然能赚得许多。”
曲庭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背，回道：“这感情挺好，山上负责倒卖丹药的受益，山门的弟子受益，山下的店家受益，除了我们宗主和那些为了叫自家儿女修道，用高价买得这基础丹药的百姓当了冤大头，简直和和美美。”
他说着说着便乐了：“嘿，兴许那些倒卖丹药的弟子，与当初那些用高价购买这种基础丹药的，是同一批人呢？”
慕闲沉默片刻后道：“弟子们全都拿着丹药置换了钱财，大家都想着年纪到后申请下山，那若是有朝一日宗门遇事，这一个宗门将会变得脆弱不堪。若是连我们都脆弱不堪，又谈何护住山下的那么多百姓？”
曲庭道：“你我衣食无忧，尚且可以这么考虑，可是三师弟，没钱是真的苦啊……”
慕闲愣了愣，到底是赞同这句话的：“是，家境寻常更或者苦难些的弟子，若是在山上修道几年，不能参悟道法，但能为家中赚得一些钱财，想来家中的尊长们见了也是开心的，总是这个道法没白修。”
曲庭自嘲的笑了笑，而后同门外的慕闲道：“你既有了想法便去查吧，说不定能赶在大师兄回山之前结束，反正这招人恨的营生你别带上我阿姐，你一个人挨骂就行了。”
慕闲回他：“本就该如此。”
“秋蝉声渐软，我每日躺在这屋子里数蝉鸣，从今儿早上卯时开始到你来，一共响了一千二百三十一声。作为师兄，师弟在外忙活我也得有所表示，若是你在秋蝉声绝之前将此事完结，我出去便叫后厨给你加餐饭。”
慕闲想了想，回复道：“加些糕点吧。”
自曲径与慕闲二人在虚言峰分开，曲径已有五日不曾见过慕闲，后者甚至连早课也都告了假。
花下差遣了小弟子去问，小弟子回话说：“师兄说这几日都要忙着整理宗门账务，两位师姐可安心抄写要义，等他出来再检查。”
花下扭过头对曲径道：“他把活儿甩给我，却不检查，也不怕我把事儿忘了。”
曲径想着那日散乱的账目怕是要慕闲整理上些时日，定然很忙，旁的人自然是不要打搅他的好，于是同花下道：“师妹心性纯善，定不会辜负于人。”
花下想了想，道：“也是，故事要打听全了才能转述。”
又过了两日，傍晚时分，慕闲来了以寂峰的书房，紧跟他身后的还有庆云和一名年纪瞧着尚年幼的弟子。
几人互相见过礼，慕闲道：“事情有了进展，慕闲特来请师兄师姐们帮忙。”
他说完，身后那位尚且年幼的弟子走上前几步，同曲径几人行礼道：“弟子是以寂峰后厨的一名小徒，因家中父母曾是青山万里的药农，得以被苏长老收为小徒，拜入宗门。但我修炼天赋不佳，无法修道，故此……”他犹豫了看了慕闲一眼，见慕闲点了点头，这才继续说下去：“故此将宗门每月发下来的丹药都用来换取了金银。”
曲径和花下、邢越江互相对视一眼，都没有出声。
见几人不说话，那小弟子便有些慌神，讲话都变得磕磕绊绊：“弟子……弟子每次，每次领了丹药，七天后便会有人来我住处的墙角下，取，取走丹药，然后……”
几人皆不讲话，安静的能听清这小弟子牙齿打颤的声音，花下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寻思着，我若是见到魔族，那魔问我话的时候，我大约也就和他的样子差不多。”
慕闲笑了笑，搭上那小弟子的肩膀，示意他退后，然后同花下说：“师姐若是真的遇见魔族，可别叫它问话，要记得快些跑才是。”
花下笑嘻嘻道：“师弟说的是。”
慕闲接着方才那弟子的话继续道：“那人取走丹药后便会留下一些银钱，每次如此。”
庆云走上前行礼：“禀各位师兄师姐，我已与慕闲师兄核对过，山下用丹药兑换物资的商铺十之七八都在宗门物资采购的名册之上，兑换的时机和丹药册上所登记的发放给弟子们丹药的时机都恰好能对得上。”
花下感叹了一声：“庆云师弟好厉害，用得是什么样的法子，居然查的这样快？”
曲径想，花下这一问可能也不是真的一问，多半是想张张嘴，接点话，于是就顺着庆云的话随便的感叹了一句。
庆云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十分乖巧的回复道：“禀师姐，用了些，不太光明的法子……”
花下听后愣了愣，也不知该回复庆云些什么，只得生夸：“随机应变，不愧是我青山万里的亲传弟子！”
邢越江在一旁忍不住笑了一声，花下回头瞪他，他又将头扭到了一边。
曲径问慕闲：“师弟需要我们帮些什么忙？”
慕闲道：“传递丹药的法子我查过了，行为隐蔽，每次传递的地点都并不一样，我担心他们提前为自己准备了不少退路，所以希望两位师姐能够同我和庆云师弟一起，在丹药交付处堵住此人。”
他顿了顿，转而道：“不过他们谨慎对我们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他们不会随便将此事交予旁人负责，若是抓住了，抓到的便应当是关键的人物。”
花下伸手钩过自己的发带，在手中卷了卷，而后道：“这个热闹听着品质很高，确实可以参与参与。”
庆云心道，从来没听说过眠云师姐凑热闹还要分品质的，分明是有热闹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