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鬼娃娃很是失落,他一大早起来,盯准段重帆和乞丐,就为抓准时机给他们一场惊吓,可前者毫无反应,比他这个鬼的死气还重,后者淡然以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让他这个鬼觉得毛骨悚然。
鬼生实在是太失败。
“三弟,你为何如此执着于吓到我们?”乞丐将破布娃娃举到面前,轻声问道。
厉鬼抽泣几声,失落道:“鬼要是吓不到人,不就是一只废鬼吗?”
乞丐觉得他这话说得毫无道理,一旁眼底青黑、面色苍白的段重帆哑声道:“你既然吓不到我们,为何不换个人?”
“别人又看不到我。”厉鬼抽抽搭搭地说道,可没过一会就惊恐地瞪大双眼,眼珠子都快掉出眼眶,后知后觉道:“二哥...你为何能看到我?”
“嗯?我...我不知道...”乞丐也是猛然反应过来,他似乎一开始就能看见厉鬼三弟。
段重帆有气无力地说了句:“你二哥是大仙,有阴阳眼。”
厉鬼惊讶地“啊?”了一声,“二哥,你真有阴阳眼吗?”
乞丐还沉浸在‘自己能看见鬼’这一事实带来的冲击之中,久久无法回神,他们说的话还未入耳便被他脑中混乱的思绪搅散。
段重帆睡眠不足,走起路来头重脚轻,晃晃悠悠,好不容易走到客栈大堂,正巧遇见魏灿,平复的心绪再次有了翻涌的兆头。
魏灿本打算同他打个招呼,刚看清他的脸色就惊得眉头皱紧,担忧问道。“出事了?怎么顶着一副死人脸?”
段重帆嘴角抽动,努力许久才扯出一个微笑,“对啊,我早就死了。”
“还有力气说笑,看来问题不大。”魏灿又冲他身后的乞丐招手,“快过来用早膳,等会该凉了。”
“嗯,”乞丐淡淡应了声,抱着厉鬼娃娃坐到桌边,“你姑姑和傅叔叔呢?”
“他们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要好好逛逛。”
“看来你姑姑真的想通了。”段重帆提起茶壶倒了三杯茶,分别给魏灿和乞丐推去一杯。
魏灿并未察觉不对,端起茶杯,凑到唇前,“嗯,都已过去十几年,也该放下了。”他这话说得老气横秋,全然不像十三四岁的少年。
乞丐却有疑问,“此前说仙武大会临近,客栈已无空房,为何这几日我未曾见到其他客人?”当时那客栈老板乐开了花,脸都要笑得僵住。
“呼...”段重帆捂嘴打了个哈欠,缓缓开口,“应是那些仙门派人提前定好,这几日应会陆续入住。”
“那住在这儿的会是哪处仙门?”
魏灿闻言抬头,朝门外努努嘴,“这不来了?”
段重帆侧头看去,瞳孔猛地缩紧,精神一振。
只见十几名穿着同样服饰的仙门弟子正聚集在客栈门口,云冠鹤衣,背挂灵光宝剑,立如青松之姿,不卑不亢,领头是一名容貌姣好,英气逼人的女弟子。
“他们是?”乞丐好奇道。
魏灿抬眼望去,神情淡漠地收回视线,“天山剑宗。”
为首的女弟子朝他们看来,还冲他们微微一笑,段重帆迅速撇开脸,不再看他们,又担心被他们看出端倪,端起茶壶状似不在意地给乞丐和魏灿倒茶。
结果乞丐茶杯里的茶一口没动,魏灿也推拒不要,他只好给自己倒了一杯,快速喝完又满上一杯。
这时女弟子带着其他人都进了客栈,经过段重帆的时候,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并不是他心虚,只是这女弟子他认识,不仅认识,打骨子里就畏惧。
她是天山剑宗大师姐——李鹤雯,与他同为天山剑宗静慈尊者座下弟子。
当初他被妙天阁驱逐后,天山剑宗派李鹤雯,他的亲师姐来接应他,然后他就被带到深山老林关了数月,等到出来,整个人都脱了一层皮,从那之后,他再也不敢忤逆她,见到她还会忍不住发抖,眼下他已尽全力克制,只希望她看不出来。
而李鹤雯带着其他弟子经过他们的时候并未停留,目不斜视地走上楼。
段重帆终于松了口气,但也感到奇怪,为何李鹤雯与魏灿就像不认识一般,难不成魏灿从未去过天山剑宗?而且这些弟子全都是熟悉的面孔,他本还惊讶于这十年来天山剑宗一名新弟子都没招收到?
可他又猛然想起,当年皇城事变之后,他前往邪道时曾依稀听过,因天山剑宗曾教导过无恶不作的魔修段重帆,妙天阁对天山剑宗施以惩戒,令其十年内不得招收新弟子,那时他无暇顾及,听过也只当是谣言,没曾想竟是真的。
可任凭他如何恶贯满盈,忤逆不逊,在他死前他的师尊静慈尊者也未曾责怪他一句。
但下一刻他心中的悲伤情绪就彻底消散,又一名天山剑宗弟子进入客栈,先是咳嗽几声吸引堂中客人注意,再又高声使唤小二,骄傲地仰起下巴,整日以鼻孔对人,不耐地吩咐道:“小二,我提前让你们特意准备的乌灵木家具,天蚕丝被褥,兽毛地毯如何了?”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光看着就让人心生不悦。
听了他的话,段重帆默默翻了个白眼,这人是他在天山剑宗最讨厌的弟子——蒋冬睿,他出生贫寒,与段重帆同辈,因家世出身处处针对刁难他,但又因入了仙门,就觉得自己一步登天,逆天改命,回头却瞧不起那些兢兢业业的俗世百姓。
老板拦住小二,谄笑着走向蒋冬睿,“客官,此前李仙姑特地嘱咐过,切勿铺张浪费,因此也就没有替换。”
蒋冬睿提高嗓音,仿佛故意喊给大家听一般,“她懂什么?赶紧给我把房间里的东西换了,我可不差钱。”说完他朝小二扔去一个储物袋。
老板稍稍打开,差点被闪瞎了眼,笑得合不拢嘴,生怕怠慢了蒋冬睿,“是是是,我们这就去换,这就去换,客人稍安勿躁。”
“切,花架子比真把式还讲究。”魏灿阴沉着脸说道。
蒋冬睿少说也是金丹后期,魏灿这句话又无遮掩,大堂里的人全都能听见。
“你什么意思?”蒋冬睿横了魏灿一眼,跨步上前,走到他们桌边。
魏灿板着一张小脸,抬起头,对着蒋冬睿大声重复一遍:“我说你花架子,穷讲究。”
不知是魏灿话中那个字刺中他的痛处,他面目狰狞一瞬,又快速恢复到那副轻蔑的模样,“哟,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啊。”
知道他狗嘴吐不出象牙,段重帆起身挡在他和魏灿中间,讨好假笑道:“这位仙长莫要介意,我家少爷年幼无知,出言冒犯,仙长消消气。”
“你又是谁?”蒋冬睿瞪大双目,上下打量段重帆一眼。
段重帆脑筋一转,继续笑道:“我,我是他的仆人。”
“呵,仆从,你知道你这少爷什么身份吗?”蒋冬睿这话并非冲着段重帆和魏灿,反而看向大堂其他人,明显是要说些惊世骇俗的话。
果然,他大声宣扬道:“你这少爷姓魏,名灿,是当今朝廷已故秦王的儿子,”他回头恶意满满地看向魏灿,“他的舅舅正是十年前死在荒原上的魔修段重帆。”
当年魔修段重帆闹得仙门、皇城不得安宁,手下死伤无数,百姓活得战战兢兢,生怕哪天天降横祸,遭这无妄之灾。
蒋冬睿话音刚落,大堂内众人都皱紧眉头朝魏灿看去,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段重帆闻言眼神一暗,双瞳暗流涌动,汇聚着风暴。
魏灿被众人这般盯着瞧,少年心性冲动,早已忍不住,差点跳上桌面,给蒋冬睿来上一脚,大声吼道:“你给我闭嘴!!”
一旁的乞丐忙起身把他拉回来,魏灿境界仅是炼气,与蒋冬睿对上,无异于以卵击石。
蒋冬睿一脸等着看好戏的模样看着魏灿,“你生气了?是因为我提到你父亲生气...还是因为魔修段重帆?你若因段重帆生气,可真就是不肖子孙,你亲爹亲娘可都死在他手上!”
“你不配提起我爹和我娘,我舅舅也没有害死他们!”
“此事天下皆知,你一个小娃娃狡辩有用?如此愤怒挣扎又能改变什么?与段重帆这个灾星有关联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蔚城段简两家、你爹娘、我师弟越青全都无辜枉死,我派掌门静慈尊者身受重伤,至今未愈,还有其他的人暂且不说,我劝你最好也注意点。”
乞丐见他仍在言语激怒魏灿,不悦道:“你是天山剑宗弟子,段重帆也是,家丑不可外扬这个道理你难道不知?”
“他段重帆已被逐出门派,早已不是天山剑宗弟子,这算哪门子家丑?倒是你们毒主配恶仆,还带着一个乞丐,真是可笑。”
那客栈老板知道大堂内他们几人吵了起来,忙从楼上赶下来,“客官,你的房间已收拾好,要不要去查看一番?”
蒋冬睿“切”了一声,见他们气急败坏又拿他无可奈何,轻蔑一笑,“我懒得和你们计较。”
魏灿还想追上去,段重帆拉过他的手腕把他带离客栈,“你干什么拉我?我要去找他算账。”
“你打得过他?”
魏灿摇摇头,紧咬嘴唇,倔强地不让眼中蓄积的眼泪落下。
段重帆见此叹了口气,伸手在他头顶轻揉安抚,一手搂过他的肩膀,心里发酸发疼,“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过,作甚要招惹他?”
“我就是...就是瞧他不爽。”
段重帆弯下身子,伸手替他擦拭眼角的眼泪,笑眯眯地哄道:“你放心,我已拜托大仙施法,他这几日有的倒霉了。”
魏灿顺从依赖地靠到段重帆怀里,回头看向乞丐,泪眼婆娑地问:“大仙,是真的吗?”
段重帆手肘朝乞丐撞了几下,乞丐陡然回过神,“啊?对,对...我方才已...已经施过咒...”
沉默许久的厉鬼终于说出惊心动魄的第一句话:“大哥,我想杀了他。”
段重帆浑不在意地回了一句:“瞎说什么,小心自己命没了......暂且多忍一段时间。”
“好。”
这次主动与被动翻转,轮到段重帆为了安抚魏灿,拉着他四处闲逛,乞丐依旧不温不火,厉鬼的情绪先前无端低落,也逐渐高涨。
“灿灿,你可知此次天山剑宗和碧光云天分别有多少参赛弟子?”
魏灿揉了揉酸胀的双眼,因才哭过不久,声音还带着点鼻音,“方才所见的天山剑宗弟子虽有十几名,但其中大多都不会参赛,比如他们的大师姐李鹤雯,碧光云天应当只有十人左右,大师兄柳昊也不会参赛。”
段重帆点点头,李鹤雯、柳昊在他和简南参与的第一届仙武大会就已经拒赛,“这么少?”
魏灿吸了吸鼻子,“嗯,天山剑宗和碧光云天弟子加起来还没有奉德宗一派多。”
看来奉德宗这些年确实发展迅速,“那上一届魁首是谁?”
魏灿翻了个白眼,言辞轻慢,“我那时才九岁,能知道什么?”
段重帆见他这反应,心下明白他肯定知道什么,只是不愿意说,“这天底下能有什么灿灿不知道的事情?”
魏灿不吃他这套,“双大哥你之前说的,你仰慕修道仙人,为何你连历届魁首是谁都不知道?”
这下轮到段重帆目瞪口呆,他轻咳一声,故作失落道:“我...唉,我原本只是住在荒原附近的一处村落,费力前来确实是心有仰慕,但是村内消息并不灵通,此次若不是遇上你们,恐怕仙武大会过了,我都没能赶到。”
魏灿点点头,“确实如此,”想起方才段重帆还安慰他,他却连这点小事都不愿意说,挠挠头,满怀歉意道:“上任魁首是奉德宗的首席弟子文丹冰。”
段重帆不禁眉头一挑,简南竟会输给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当即笑道:“镜明真人会输给他?而且不是还有天山剑宗其他弟子?”
魏灿似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狠狠瞪了他一眼,气恼道:“当然不会输,你...你真是不可理喻!”说完便气鼓鼓地跑开。
段重帆被他吼得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为何生气,对此不以为然,低声念道:“这孩子怎么连简南半分沉稳都没学到,不愿说就不说嘛,为何要生气?”
但...好歹告诉我,碧光云天住在哪家客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