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重帆和乞丐在云城街道上行走,许是位于山脚的缘故,本是炎热夏季,云城却不显酷热,反倒有徐徐清风拂面,望着远山黛绿,更添几分凉爽。
大约三十年前的夏季,蔚城段家多了位少爷,半个月后,隔壁简家也迎来喜事,未来的魔修第一人段重帆和镜明真人简南诞生了。
段家是蔚城本地的世家大族,简家原是名门皇商,于三年前请辞来到蔚城,机缘巧合下,两家成为邻居。段家家主段启泽、夫人裴芳与简家家主简仁章、夫人卢君宁四人一见如故,格外投缘,两家自此开始结交。
裴芳比卢君宁年长半岁,两位夫人住得又进,家中也并无其他女眷,来往之间感情日益深厚,情同姐妹,时常山寺同游,巧的是两人怀上孩子的时间也差不多,甚至还说好日后结为亲家。
段家少爷稳稳当当地出生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可简家就没这么好运,简南出生前一连下了数日的大暴雨,出生那日卢君宁难产大出血,险些一尸两命。
段启泽和裴芳听说后,忙让下人送去大量补品,还为此出动段家传家宝,段启泽亲自前去布阵聚灵,两家都使了大气力,好不容易才保住卢君宁和简南的性命。
段家少爷名为段重帆,表字怀星,简家少爷名为简南,表字子辰,自此,段家和简家各有了一颗星星。
可两家都是少爷,如此一来结为亲家这一说似乎无法成立,不过三年后,段家又新添一掌上明珠,取名段柔。
段简两家都喜得贵子,其他家族自然少不了恭贺,可简家夫人身体未好,少爷体弱,简府对外婉拒谢客。
那些意图攀附的家族全都一窝蜂地涌入段府,无法从成熟稳重的大人下手,就以小孩相交的理由前来。
而简南身体一直不好,段重帆童年起就一直被其他家族的小孩拉扯着一起玩耍,加上他性格开朗活泼,愿意与他一同玩耍的小孩儿也就越来越多。
寻常小孩能七岁诵诗文,八岁弄笔砚,段家少爷自然也不会落于人后,聪颖早慧,天赋傲人,只是才能兴趣并不在四书五经,而在于纸墨之间。
段重帆四岁便能持笔作画,且画作灵气充沛,栩栩如生,但作画讲究沉心静气,他为此能弯腰勾背半日,却总是被其他人打扰,时日久了,他也明白这些小孩不过是为了家族利益才同他一起玩。
比起被人打扰,他似乎更喜欢上学念书,但比起上学堂念书,他更乐意画画,但画画又会被打搅。
左右抉择,难舍难分之下,他将自己的时间大致分成学堂内和学堂外两部分。
将学堂内的时间用来和那些公子哥儿逃课逃学,但做什么都得由他段重帆决定,学堂外的时间他就蹲守家中,醉心作画。
段重帆七岁时入学已过一年,大字虽识得几个,可行文书法丝毫不会,诗词书文半点不通。
如此好玩开朗的他,偏偏不喜欢简南。
段重帆曾偷偷听裴芳同卢君宁提起自己,言语间满是担忧,“怀星这般不好学,也不知将来如何是好。”
卢君宁宽慰道:“怀星擅丹青,落笔生花,栩栩如生,往后说不定可以成为一名画家,况且他不是六岁时曾测试过根骨,我记得是单水灵根,天赋极高,入道修行也并非难事,姐姐你大可放宽心。”
“可那孩子犟得很,苦修仙道他说不乐意,继承家业他说没兴趣,真是...唉...”裴芳无奈地叹了口气。
卢君宁只觉得她忧心过早,柔声笑道:“孩子现在还小,姐姐何必如此着急,且等他长大些,再同他说那些道理也不迟。”
“也是,你家子辰近来如何了?”
听她提起简南,卢君宁眼放亮光,感激道:“姐姐半年前说的那个法子特别好,辅以汤药,子辰身体已健壮不少,我和仁章打算过几日就将他送到学堂。”
裴芳也替他们高兴,“真的?果然是邪气附体,聚灵补气就可。”
“我和仁章原以为家中守护法阵已经足够,还加固过多次,也不知是不是子辰在我腹中受到了邪异侵扰,如今才会这般虚弱。”说着卢君宁又变得失落,她一直认为简南身体虚弱与她这个母亲脱不开干系。
“子辰身体好转是好事,妹妹当时也吃尽了苦头,如今苦尽甘来,为何突然自责起来?别多想,说来子辰要去学堂,改日我让怀星去找他,给他说说要准备的物件,两个孩子都七岁了,才见过一面,也是时候熟悉熟悉,怀星也真是,让他来也不来。”
听到此处,段重帆当即瘪嘴转身跑路,到了傍晚用膳时,裴芳果然提起让他去简家陪简南一事。
“怀星,过几日子辰要去学堂上学,你后天去给他说说学堂的事情,到时他去学堂也自如些。”
“我不去。”段重帆看了眼自家娘亲,原本稚嫩清脆的声音被他压低,显然很不乐意。
“为何不去?”段启泽问道,“莫非是因为上次见面就哭,觉得丢人?”
段重帆噘嘴不悦道:“谁让他长得那么吓人...”
他两年前曾被爹娘带去过简府,当时他还对这素未谋面的邻家弟弟相当好奇,可当他进了房间,看到那坐在榻上脸色惨白的小孩用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看。
加上那日天色阴沉,就这么一眼,段重帆就被吓哭了,等后来懂事些了,知道他身体不好,觉得他可能活不过几年,担心见到他更可怕的模样,便不敢去了,而且他也明白这些年就因为简南身体虚弱,那些小孩都只缠着他,不敢去就变成了不愿去。
“臭小子别乱说,人家子辰好看得很,你娘亲就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娃娃,”裴芳笑吟吟地说道,看向段启泽又叹了口气,“唉,你说他要是个女孩多好,当时这娃娃亲不就成了?”
“呸呸呸,谁要和他娃娃亲?我就不去。”段重帆将嘴里的米饭都呸了出来,同时将碗筷往桌上重重一放,砸得闷声响。
见他这般无礼加忤逆,段启泽当即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怎么和你娘亲说话?你小子翅膀硬了?就照你娘说的去做,后天必须去,不想去也得去。”
段重帆哼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开了膳厅,仿佛为了展示自己的气愤,一步步踩在地上“啪啪”作响。
一旁默默吃饭的段柔被他们的争吵吓了一跳,懵懂地看向对面的爹爹,又看向身旁的娘亲,反应也慢上半拍,可怜兮兮地问道:“娘...娘亲,哥哥要成亲吗?”
裴芳看着被段重帆喷到桌上的米饭,眉头一皱,听见段柔天真的问语眉头又松懈开,“柔儿吃饭,你哥哥不成亲,乖,继续吃饭。”
“那我,我能成亲吗?”
裴芳“噗”的一声,笑出声来,“柔儿这么小,就想成亲了?”
“成亲,就,就能一直在一起。”
“那柔儿想和谁在一起?”
“嗯...”段柔小脸皱成一团,似乎相当苦恼,“哥哥,还有长得好看的,子辰哥哥,可子辰哥哥他,他身体不好,”
“你子辰哥哥他身体已经好了许多,过几日就可以出门上学堂,以后定会经常陪你玩。”
“真的吗?”段柔惊喜问道。
“娘亲何时骗过你?”
段柔当即开心得尖叫出声,显然对裴芳所说的玩耍万分期待。
看见母女二人开心逗乐的样子,段启泽脸上怒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随即反应过来,“要娶我家柔儿,必须得先过我这关。”
到了约定的日子,裴芳想找段重帆却找不见,问了他贴身小厮马皓。
马皓看向气得不行的裴芳,一脸为难地答道:“禀夫人,少...少爷去找叶少爷和高少爷他们去了,少爷要去,小的我也拦不住啊。”
“整日就知道厮混玩闹,你现在就去把少爷请回来,请不回来就扣光你这个月银钱。”
马皓当即露出慌张的神色,边点头边后撤,“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可等段重帆回来,已是傍晚时分,等着他的是段启泽的一通狠揍,边打边说:“你小子胆子大了。”
段重帆边惨叫边哭喊道:“我不愿意去,你们为何要逼我?”
见哥哥被打得如此凄惨,段柔抽泣着揪着裴芳的衣袖,“哥哥疼,娘亲让爹爹别打哥哥。”
段启泽回头看向她们母女,皱眉沉声道:“娘子把柔儿带到后院,我来好好教训这小子。”
裴芳看着趴在长凳上疼得龇牙咧嘴的段重帆,心中疼爱,又想着给他个教训,嘱咐段启泽:“孩子年纪小,你别打太过。”说完动作干脆地抱起段柔,头也不回地朝后院走去。
“娘亲!救救我!”
“还想让你娘亲救你,你娘亲可不糊涂!”
马皓连忙替段重帆求情,“老爷,少爷并非出去玩耍,而是去湖边写生,在那儿画了一下午的画儿,您不信我拿给您看。”他挡在段启泽和段重帆之间,说着就要将画卷展开。
段启泽一手将他挥开,气急喘息道:“你给我让开,重点并不在此,这小子才七岁,就不听亲爹亲娘的话,忤逆犯上,以后是不是要反了天了?子辰等了你小子一下午,咳喘又犯了。”
“我没去他为何要一直等?一根筋轴到底吗?”
“你爹我让马皓伺候你是为何?他是你贴身小厮,你将他留在府中,都没让他去简府告歉,别人从何得知你到底去不去?”
段重帆无话可说,只能挨揍,心道:以后都让马皓去!
段启泽打了段重帆屁股二十下,打得他屁股红肿,趴在床上没法翻身,修养了好几天,但他也乐得自在,无人打扰不说,还不用去见那病秧子简南。
对,挨了一顿揍后,他决定喊简南“病秧子”。
......
等他平安返回学堂时,简南也正好第一次去学堂。
“怀星哥哥。”清亮如山间清泉的声音入耳,但是略有些嘶哑。
段重帆回望过去,一与自己身高相当,如精雕细琢的白玉娃娃的少女站在自己身后,长眉小巧瓜子脸,朱唇凝脂玉白肌。
白玉娃娃正用一双黑亮双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眨眼时长睫上下扇动,眼中光点遮挡又显露,怀里还抱着一长条漆盒。
段重帆压根没注意那娃娃身上的衣裳,心道:这是谁家的女娃娃,这么好看?
“咳咳,”白玉娃娃捂嘴轻咳几声,走到他身前,将怀中漆盒递了过去,“我准备了礼物,前几日未能见面,只好今日带给你。”
段重帆接过漆盒,低声念道:“前几日?”前几日他并未和谁有约。
可紧接着白玉娃娃问他:“你身上的伤势可好了些?”
经他这么一提醒,段重帆脸色陡红,他气急败坏地将漆盒用力扔回白玉娃娃怀里,冷哼一声说道:“你这病秧子,别和我说话。”说完转身就走。
白玉娃娃简南没能接住漆盒,还被他砸得闷哼一声,听了他这般直言伤人之语,低头捂着胸口,许久才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段重帆早已回到朋友身边,压根没听到他的话,只是眼睛余光瞟到简南弯腰蹲身将掉落在地的漆盒拾起,立即偏过脸,让他消失在自己视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