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禾撑着头在一旁昏昏欲睡，前面烧着的柴火烘得他脸烫烫的。

晏之玄转过头时林一禾依旧将头靠在了他肩膀上，深夜里只能听见枯枝在火堆里噼里啪啦地响声。

他低头能看见林一禾紧闭的双眼，低垂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排浅色的阴影，目光再往下是淡色的唇…晏之玄忍不住抬手，最后撩起了林一禾耳边的碎发。

——你在想什么？今晚可是杀衍青流的最好时机。

——他这种人，上次受了大辱，肯定想弄死你，说不定也想弄死你师兄呢。

晏之玄忍不住轻笑道：“他也配？”他低头摸了摸身侧的剑，“他没办法活着走出这个秘境的。”

“该换班了，咦？晏师弟你没睡啊……”杨曜打了个哈欠走了出来。

“嗯…换班了吗？我怎么睡着了…”林一禾睁眼发现自己靠在晏之玄肩上，他揉了揉眼睛立马坐直了身子，毕竟大师兄还是要有大师兄的样子。

晏之玄看了一眼空落落的肩头，又转头沉默地盯着杨曜，那双琉璃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倒是把杨曜下了一大跳，“你困了？这么盯着我怪吓人的。”

面前的火焰被穿过的风吹得晃晃悠悠的，好在林一禾唤出灵火稳住了燃烧的火堆，他抬眼看向四周，风席卷着雾气穿过营地。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站立在那，任凭雾气弥漫开来，林一禾望着黑暗的山林开口道：“衍元夏他们身后的尾巴，出现了。”

晏之玄握着剑挡在林一禾面前，林子里除了风和水的声音并没有别的。

“哪里有尾巴......”杨曜也看向风吹来的方向，可是除了流动的雾气什么也没有，这一动静也让天衍宗守夜的几人拔剑以待。

林一禾唤出火焰，幽蓝色的火焰绕着营地周围飞了一圈却依旧看不清，“雾太大了。”

雾气像纱幔一样流动在帐篷之间的间隙里 ，林一禾忍不住皱眉，刚刚天衍宗守夜的几人拔剑加上他火焰的动静足以让熟睡的人醒过来，可是营地几十人竟无一人醒来。

“小玄！”他猛地转身想拉住一旁的晏之玄，却发现早已身处浓雾，难辨方向。

站在一旁的晏之玄和杨曜应该也走散在这奇怪的雾气里，林一禾晕倒前才想起来，雾里有淡淡的味道，是引梦香。

再醒来的时候，林一禾发现自己正戴着一顶草帽身穿白衣坐在一个茶摊边上。

“客官你说这事啊，怪的很，春香楼的舞女，昨夜竟然被人砍了头，老鸨今早找不着人，打开门一看那颗头正放在桌子中间！”

林一禾低头看了一眼碗中的茶水，平静的水面倒影出一张颇显稚嫩的脸，是他十几岁的样子。

那时他第一次下山来帮清辉带回旧友的遗物。

“原来是这样……”他轻笑着晃了晃茶碗，茶碗里的倒影瞬时碎成一片。

一旁打扫的茶摊老板顿时看愣了神，坐在桌边的少年，唇红齿白，眉间一枚朱砂印，在路边破落的茶摊格格不入。

只见那少年转过头来问道：“大哥你方才说的春香楼，到底是什么事啊？”

“啊…我刚正和刘老板说这事呢，小兄弟你看着不像本地人啊…”茶摊老板走了过来，面前的少年并无半分人间气，更像是哪个大宗的仙人。

“确实不是，我住在蓬莱附近的渔村，来这里帮师傅采买东西。”林一禾笑道。

“难怪，我就说你看着不像这里的人，那你肯定不知道这春香楼。”

据茶摊老板所讲，此地叫琉川，春香楼是这里最大的酒楼，免不了私底下有些皮肉生意，为了招揽客人，酒楼里经常招年轻貌美的少女训作舞女，少女们来来去去，总有年老色衰的时候，失去美貌的女人便被丢在酒楼后面的大院里，服侍那些贩夫走卒。

而刚刚谈到的那个死去的舞女曾是春香楼的红极一时的花魁，连修仙大宗的仙长都曾来此看她一舞。

不过身为凡人总有衰老之时，这个花魁的花期比一般女子还要短暂，并且身染重病，失去容颜无法起舞的花魁自然被送到了那个大院，但奇的是在那时她身边出现了一个孩子。

据她所说那个孩子是在巷子里捡的，但所有人都认为那是她生的。

“这舞女死那天，那个孩子也不见了，肯定是那个孩子把人杀了！”茶摊老板说到激动处把抹布一甩，要不是身后来了客人他还能继续说上一个时辰。

等茶摊老板接待完客人准备继续这个话题时，那张桌子上只有一个空茶碗和一些碎银。

林一禾抬了抬头上的草帽打量着四周的场景，因为过去多年，很多景色他都不记得了。

诱使他入梦的引魂香被人散在雾中，直接将所有人拉入了一个庞大而交错的梦境。

本来出梦境只需要打破即可，现在这么复杂的梦境交错在一起让人难以下手，林一禾如今已经变回了十几岁的模样，那师弟他们应当也成了几岁的稚童。

他一边沿街走着一边想着如何找到师弟们，毕竟遗失在梦境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突然一只黢黑的小手扯住了林一禾的衣摆，一双琉璃色的眼睛在黢黑的脸上格外的显眼。

他低头一看，晏之玄正拿着个破瓷碗拉住他奶声奶气地喊道：“师兄，我在这里。”

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和外表反差感极强，林一禾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来，他蹲下身和晏之玄平视，顺手揪了揪那肉乎乎的小脸。

“师兄，杨曜和杨月我没有找到，这里好像是幻境。”晏之玄看着面前的少年，比他曾经遇到的林一禾更年轻些，让他无法移开目光。

“先去春香楼，那里好打探消息，说不定能遇到。”林一禾从芥子袋中拿出干净的帕子把晏之玄的小脸和手仔细的擦了擦，好不容易才露出原来白皙的皮肤。

“我在城门不远处的告示牌留了标记，师姐他们看见了会在城门处等我们。”晏之玄任由林一禾捏着他的脸。

他很早就发现林一禾很喜欢幼年时期的他，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晏之玄并不喜欢吃饭，吃得多就意味着会长高，那样师兄就不再喜欢自己，再后来他从师兄那得到了更多的关心，便逐渐将这种事忘到脑后。

“你这衣服都短了，我们去买一套新的。”林一禾的语气里带着一些雀跃，他向来喜欢带小孩，蓬莱宗的师兄妹基本上都被他带过些时日，晏之玄长得太快，等他再想添置些小孩衣服的时候才想起来小师弟已经和自己一般高了。

好在这个梦境圆了他的心意，林一禾大步领着面无表情的小孩版晏之玄进了一家裁缝店。

“请问这里有小孩的衣服穿吗？”

老板娘最开始看着两人一个白布麻衣一个全身脏兮兮就没想着理人，这种人一看就买不起衣服，直到那白衣少年拿出几块金条笑着道：“麻烦您帮我拿些流行的成衣过来。”

老板娘立马笑嘻嘻地从柜台后面窜出来，一下找出来四五套，“这还有些配饰和鞋袜，客人你慢慢挑，不喜欢的话咱这还有布料可以选了做新的。”

晏之玄就像个听话的布娃娃乖乖地让林一禾试着一件又一件衣服，“还是这件衣服好看。”

站在巨大的铜镜面前，晏之玄穿着一件杏黄的外袍，腰间系着叮当响的小老虎玉佩，脖颈上挂着一个金项圈，活脱脱的有钱人家的小少爷。

林一禾满意地付钱准备领着晏之玄离开，他突然看到墙上挂着一套极其华美的衣裙，林一禾走进了些打量着面前的衣服，上面绣着不少东海珍珠，连丝线都用的孔雀金。

“这是哪位夫人定的衣裙吗？”

正在数钱的老板娘笑着抬头，看见那条裙子之后又僵住片刻，“啊…这个，这是一位沿海富商给他妻子定做的…只是事忙一直没拿走。”

林一禾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带着晏之玄走出了店铺。

“师兄怀疑那件衣服有问题吗？”晏之玄抬头道，他现在和林一禾身高差的太远，说话的时候要仰着头。

“有些阴气，那衣服上用的线里含了些天山蚕，此物稀少，只有天衍宗这种大宗才会奢侈地用来做衣服。”林一禾沉思道。

“那这衣服是天衍宗的人做给某个女子的？他们一向心高气傲，不应该会和凡人往来……”

林一禾摸了摸晏之玄的头道：“你饿了吗，我们去春香楼吃烤鸡。”说着便将晏之玄抱在怀里走向春香楼。

“来一份清蒸鲈鱼，腊肉焖饭，水煮肉片，烤鸡一只，三鲜汤一份，炝螺狮一份…”林一禾满意地合上菜单，看着店小二奋笔疾书。

“不要放香菜，我师……哥哥不吃香菜。”晏之玄板着小脸坐在桌边对店小二道。

好不容易记下菜名的店小二飞奔向后厨，林一禾撑着脸打量着四周，酒楼依旧人来人往生意火爆，在二楼还有一个巨大的台子，应当是供姑娘们跳舞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