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信息变更后的玉牌后，陈生和林孝进二人出了利攘殿，准备去往林孝进为陈生置办的新洞府了。

明都被誉为修道界第一大派，占地面积也十分广大，目之所及皆是苍翠美景。好在修道人脚力不慢，移步异景，不多时青山退却颜色，入眼是一片枯黄山莽。

陈生这条路不知走过多少遍了，他知道林孝进这是在引他去往前世，甚至是前前世的洞府。

他每次重生其实记不住所有的细节。

可能重生时跟神魂的承受能力有关，每次重生之时，只有最重要或对他来说印象最深的记忆会保留。

而一些繁杂琐事，以及超出现有神魂和躯壳承受能力之外的神妙和修为则回消失。

比如他现在的身体正在临丹期，那么元婴期的神妙和修为感悟就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修为不到，那些神妙就像隔了层膜一样被屏蔽在他神识之外。

不然如果神妙和感悟还在，那么在他重生的那一刻境界就会直接突破元婴，他这具身体可能会承受不住过于庞大的神识而当场崩溃。

好比身体是一只葫芦，重生一次就是往葫芦里灌神识，能灌多少是有数的，多出去令葫芦不能承受的水的就流失了。

每次重生，他的基础神识都是保留的，神魂的质量也比上次要精妙许多，即使葫芦还是那么大，但保留的精华比以前多。

而像重生后一些一成不变的剧情，陈生虽然不会保留，但这么多次了总有些印象。

比如林孝进给陈生选的洞府坐落何处。

又比如，他的至交好友不可避免的坠入魔道……

想到这里，陈生突然停下了脚步。

“郎君怎么不走了？”

“我突然想到，清淮已经为我寻觅好住处，多谢林总管引我下山。一会的住处我自行前去即可。”

仁清淮是陈生的好友，陈生之前寡言内向，这唯一一个朋友，林孝进也是有所听闻。

告别之时，陈生仍按照原来外门弟子的礼仪向林孝进行了一个礼。

林孝进连忙避开，口称惶恐。明都以实力唯尊，陈生成就临丹后，身份地位已经比他高出很多了。

他心里一边感叹陈生果然性情淳朴，一边心里又慰藉很多，知道自己一番操劳没有白费。往后也算是挂上陈生这条人脉了。

……

与林总管告别后，陈生脚步腾挪，几步就穿过了繁花胜锦的重重青山。

枯枝取代绿叶，不过是跨过了几重山，却连时节都好似变换了一重。

可陈生半分也没看身边风景，刚才还和林总管言笑晏晏的面孔如今毫无表情，显得有些淡漠。

此处人影寂寥，自然也没人能看到陈生眼底仍旧残留一丝蒙镜的气息。

蒙镜蒙蒙，唯真唯德。

所有在镜下被叩问的弟子都必须言实不假，这一特性才让蒙镜被放在利攘殿，用来记录弟子实行。

陈生确实如那小童猜测，不但没有说出自己的道果的真实信息，甚至自身魂魄都与当世躯壳有参差。言一出口就遭受到了蒙镜的反噬。

他那么多前世也曾在蒙镜下被问询过，但当时道果未曾成就到如此高的境界，也没做过欺瞒。这一次陈生选择隐瞒时就有预计会受到撒谎的反噬，在人前也忍住了反噬的作用。

但他没预料到“神人”的道果，竟会让蒙镜呈现出往世滔天魔焰的末日镜像。众生苦难在一轮圆月的蒙镜中翻滚动荡，好似经历的各世末日连绵不绝。

而蒙镜在照映出修士心境时与修士气息相连，杯弓蛇影的末日重现之下，陈生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气息紊乱，自身灵气也在当时直欲暴起。

不愧是传说品阶的道果牵引出来的镜像，竟然能感应天地因果。

也不知接引人是否捕捉到他那一瞬间的心境差错。

陈生直觉这有些不对。

在他所有前世中，蒙镜从未有如此清晰的照影，也少有直接关联到末日的照影出现，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预言还是旧日重现。

如今出现了和以往不同的蒙镜照影，还和陈生的前世末日所见息息相关，到底只是一时偏差，还是确实此世重生和以往不同，还待更多观察。

按捺住内心不解，陈生继续往这座景色清寂的山上走去。

明都低阶弟子大多住在这四下群接的山脉中，但人之所聚，即使是修士，也避免不了出现尊卑分位的事，修为，身世等有一些共同特征的修士便会群居。

这其中，以住在刚才青绿盖被的群山中弟子人数最多，也不知是有名气的弟子多造就了青山常绿，还是奇异的气候吸引了更多的弟子。

只远远望去，便可看到一大片山脉终年常绿，不知春秋。又看上去好像一柄绿如意落于皑皑群山中，所以被弟子口称如意山脉。

而林总管本来为陈生安排的更远处，是一片莽莽雪山。

由于弟子大多都想住气候如常的如意山脉，山里好地方早被世家门族，天才门生瓜分干净了。

莽莽雪山虽然苦寒一些，但也是山藏异景，奇珍异兽无数。如雪山狐，冰池酿都是世间难觅的宝物。

明都排名第二的弟子，掌门血亲之子韩叙的名剑——流火，便是淬炼于这里。白雪终日不化，修士若追求锻体，便也是争不上如意山脉后的一个不错的选择了。

而大多弟子瞧不上的所在，便是陈生现在所占的位置，平平无奇的正德山脉了。

也不知是谁给起的如此大气磅礴的名字，但正德山脉除了名字外，不论是名气还是奇异，都比不过接壤的同座们。这里景色十分正常，花开花落都随时节而动。树木时疏时稀都随地理变迁。普通的就像背景上大片的陪衬。

许多弟子常年呆在如意山林中，偶尔途径此处时，才会恍然一下，知世上季节。

正德山脉虽然比不上如意山脉，但也占地广大，以至于更是人数冷清。

刚入门明都的弟子，如若找不到合适的住处，没有人脉，或者修炼不佳耐不住苦寒，大多都会先暂住这里来，随便找个空着的洞府住进去。

洞府也不怕是有主的，大多修士找到了合心意的洞府也会早早搬去，所以这里空洞率非常之高。而能找到有人住的洞府才比较撞运气。

陈生的好友便是住在这里。

行至一山的半山腰上，枯树落叶间掩映着一块半人高的界碑。陈生穿过界碑，一瞬间天地景色像被褪去一层帷幕，一座简朴的院落暴露出来。

陈生目不斜视的从紧闭的院门中穿过，好似那木门板只是一层虚幻的装饰。

院中人听到动静，放下刚刚一饮而尽的酒杯，一副皓月珠玉般雕琢的面孔转来，初晨熹微，清光撩人，那人半醉半醒的抱怨道：

“你又忘了敲门。”

随着那人呼吸吞吐，酒气在寒秋的空气中腾成一缕烟上升，碰上头顶的斜伸出来的一截枯枝，顿时有绿叶舒卷，桃粉第次绽放，半棵古树转眼覆满桃花。

院中人的注意力又被那掉落下来的花瓣截去，他抬头望了一会，又好似不胜酒力的撑住上身。没了约束的大氅顺着清瘦的肩膀往下滑，大氅的主人分毫没注意，醉趴在石桌上喃喃抱怨：

“又是回春殿送来的酒，每次也不知送点好酒来，把我这儿大好的深秋景色都给破坏了。”

不过此时秋意近浓，寒意渐盛，不过是他说话的片刻，娇艳的桃花又相继枯败，所有花瓣一往无前般纷纷掉落，几乎遮掩住那夺目惊心的眉眼，上头才慢慢恢复为一颗只剩枯枝的老树。

回春殿的殿主坐守在如意山脉的一座大山，是近几百年中世家出的最显眼的几个天才之一。他的道果传说是上古鸡鸣春水，主勃勃生机之意，门下弟子众多，大多都是世家子，在如意山脉中也很是有名。陈生撞见的那几个黄杉弟子，就是回春殿的。

这酒有回春之力，才让那半枯古树回春了瞬间。

“也是人家鸡鸣山的弟子送来的，我想喝还没有呢。”说着陈生便自顾自坐到石桌另一旁，端起杯子闻了一下。

陈生闻不惯这酒味，只是闻一闻便放下了。

仁清淮抬头瞥了他一眼，打了个酒嗝，又趴在那里有气无力道。

“怎么没有？你刚晋升吧，恭喜恭喜啊，以后就有了，这是内门弟子每月的份额。”

说着，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不知想到什么嘿嘿笑了两下，“不过嘛，你肯定不喝酒，到时候这酒就又是我的了。正好我嫌不够喝呢。”

“我可不给你，听说回春殿的东西都沾染鸡鸣春水的回春之力，我宁可浇花，也不浪费给你这个酒鬼。”第一世时陈生只顾修炼，性格木讷谨慎，身边没有什么朋友，也只有仁清淮才能从陈生口中听到如此随性的话。

“哪里就是酒鬼了！”仁清淮大声嚷嚷起来，“不过是闲来无事喝了几杯，不然还能干什么？”

陈生闻言，看了他几眼，又默不作声了。

他回忆起前世种种，他这好友仁清淮也是素来心性淡泊，对修道一时并不上心，一切讲究随缘，空有天赋但无意突破，陈生初遇他时虽然不知他修行具体在哪个境界。但好歹是明都内门弟子，然而直到末日将起，他都没听到仁清淮有境界突破的消息。

陈生重生数次，大多数都忙于挽末日之将倾，没顾得上这位好友，后来听到又听闻他的消息，才知他竟然投身魔界，甚至常和末日里一位名声骤起的魔君相伴。

后来陈生也和魔堕之后，甚至魔堕之前的仁清淮相遇过，但都没有挽救回这位好友堕魔的进程。

就和他试图阻止末日的结果一样，大多都是因果积成，无力回天。

见陈生皱眉不语，仁清淮不知那里戳中了陈生痛处。

心知这呆子向来心里藏事不说，最易受欺负。但一想到自己平日里也喝酒误事，一些内门弟子的琐事劳烦陈生不少。便也抛开其他不谈，牵了陈生一只手，口中怪罪道，

“怪我怪我，如今道友你也得偿所愿，成功跨入临丹期，成为明都内门弟子了。便让我给道友把一把脉，送道友一副平安方子赔罪可好？”

仁清淮修为高，修炼的道法中有一门是关于养气清魂的，能作用于修士身上，只是施为起来颇为麻烦。他难得不躲懒，主动开口出工。

没想到陈生摇了摇头，低下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这才抬起头，盯着仁清淮问了一个问题：

“清淮，你有没有考虑过和我做道侣？”

刚还在想怎么劝陈生的仁清淮立时顿住了，他好像没听懂这句话似的愣在原地，原本清冷的皮囊几乎要凝固成一个花瓶，愣了半天他才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