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一地枫叶,几个宫女沉默着清扫,这几个都是新来的,做事麻利不投机取巧。
这几日刮来的风愈发寒,卷着地上的叶子打旋。
长倚灵听着萧阁和长奕交谈,独自坐在稍远他们的回廊底下。
近处的枫树被吹打得满树风,又是落了一波枫叶。
一片叶子不走寻常路,拐着飘进了回廊中,被长倚灵伸手拿住。
这一幕看得长奕刺目,他发狂地嫉妒这枫叶。
转而看见眼前的萧阁也同样看着回廊处,目光虽收回得及时,长奕却还是捕捉到了。
他抿了口茶,“太子午后回朝,萧统卫先回去休整一番,待午后再会合吧。”
萧阁自知失礼,讪讪避开,“只怕午后太子会将矛头指向殿下。”
长奕摇摇头,“他不会,霍栖更不会教他这样做,他好不容易立了功,还受了这么大的苦,再提起我岂不是平白惹人怀疑?”
提到霍栖,萧阁讥讽一笑,“太子倒是个妻管严,好好一个男子,各方面竟比不过一个官家小姐。”
“霍栖将门之后,自然不是普通官家小姐。”长奕道。
长倚灵听到萧阁说话,心里止不住地恶心,她上一世悟出的最大道理,其中就是明白了乱世之中女子要想立足会比男子花费更多的不易。
霍栖虽然曾经对她又杀心,可不妨碍长倚灵觉得她是一个大谋之人。
宫门口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长倚灵心下一动,余光看去,应该是谢逐。
他伤倒是好得快,这么快就接着回揽月宫当值了。
石桌前的二人也看见了,长奕不以为然,没有作出什么反应。
萧阁却皱了眉,盯着门口和展灼交谈的谢逐,陷入了回忆中,似乎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他抬手,“展灼,和你身边那个人一同进来一下。”
展灼转头领命,带着谢逐走了进来。
谢逐还是戴着那个白面具,粗制滥造,身上的衣服倒是比之前在牛棚遇见的时候要好,但是也得归功于谢逐自己的身段不错,将什么衣服都能穿出丰神俊朗的感觉。
长倚灵偏头,坦然地看着谢逐。
正常来说,长倚灵作为谢逐目前的主子,应该要过问一下他的身体,但是现在长倚灵是个傀儡公主,她也只能这样看着。
准确来说,是用眼神搜刮。
她安稳地坐着,等着萧阁的下文。
“是你?”萧阁辨认了好一会才认出来。
谢逐以下官身份向萧阁行了礼。
萧阁转头看长奕,“殿下,他什么时候回宫里当值的?”
长奕对这些不感兴趣,随口回道:“朝天祭的时候。”
萧阁站到谢逐身边转圈,“在揽月宫?”
谢逐道:“是。”
“呵。”萧阁却笑了,颇有些幸灾乐祸之意。
这下长倚灵才想起来,谢逐在被逐出宫前是皇宫侍卫,按年份来看,应该和萧阁是同僚。
只是现在一个平步青云,一个连官衔都没得。
并且看这架势,以前谢逐和萧阁之间绝对谈不上相处愉快。
许是看出了谢逐身上带伤,萧阁道:“既是在揽月宫当值,那倒要看看这些年你的本事有没有长进了。”
“展灼是我手下的人,你要是能打得过他,那就留你下来。”萧阁看了看长奕,长奕并未对此发表意见。
萧阁又转而对廊下的公主拱手,“公主也可过来,看得清楚一些。”
长倚灵微微弯了嘴角,并未出声。
长奕看到她这一笑,眸色晦暗,“过来吧。”
长倚灵这才动。
她敛衽坐下,不担心谢逐负伤,也不去腹诽萧阁乘人之危,她倒是挺想看看谢逐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下能不能打赢展灼。
所以没有人帮谢逐说话。
展灼也不想下重手,他习武,自然也看得出谢逐负伤在身。
但是萧阁的话不得不听。
所以打斗由他出手开启。
谢逐反应得非常快,将将躲过,迅猛地反手出击。
他力道大速度快,展灼应付得很吃力。
长奕给长倚灵递了快点心,懒懒开口,“展灼打不过谢逐。”
顿了一瞬,萧阁转头,长奕同时接着道:“你萧阁也打不过他。”
萧阁敛目,紧着下颚,一言不发地转头接着看。
仅几句话的功夫,谢逐那边就已经形成了他单方面殴打展灼。
缠斗之间,谢逐背上重新裂开的伤疤开始往外渗血。
展灼已经松了劲,谢逐也没想接着再打了。
这一场荒唐的打斗,像是给萧阁他们逗乐的。
萧阁鼓起了掌,展灼忍着身上的痛立正抱拳。
萧阁走到谢逐面前,手搭着谢逐的背,和善地说:“还是这么厉害。”
长倚灵却看得分明,萧阁背后那只手在怼弄谢逐背上的伤。
偏偏谢逐还面不改色,明明血腥味都已经那么浓重了。
“多谢夸奖。”谢逐道。
长奕似是看不下去两人之间的恩怨,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萧阁和他一起走。
萧阁拍拍谢逐和展灼的肩头,“你们二人好好保护公主,出了问题提头来见。”
他转头朝长倚灵行礼,“公主,臣先退了。”
长倚灵忍着心里的不适,朝他笑着点头。
待两人走远,长倚灵缓了神色,朝谢逐温声问,“痛吗?”
谢逐脸上只看得出一双低垂着的眸子,胸膛不断起伏着。
面具下传来闷闷的声音,“不痛。”
长倚灵偏头和展灼说:“你先去宫门口吧。”
展灼应声,转头退下,到了宫门口才好意思揉酸痛的肩头。
长倚灵身后是一树红枫,她穿得华贵,红白交映,似乎连布料都熠熠生辉,谢逐却只垂眼看着她手里拿着的那片枫叶。
叶子一半红一半绿,上头还有好些虫洞。
“既然不痛,那你去换了衣服陪我去奴库一趟吧。”长倚灵道。
这几日她了解了一下新来的宫女太监,长奕派来的人都是沉默寡言的,长风派来的虽不太服她,但是可信一些。
不过说到底还是不如和嫣。
现在时机不错,长奕满心只有萧阁对她生出的感情,又在政务上有危机,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谢逐抱拳要走,长倚灵想着还是多嘴了一句,“记得换药,不然血干了黏在布上,撕扯开来会很疼。”
谢逐点头,“多谢公主。”
长倚灵摆摆手。
等了不足一炷香谢逐便回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奴库去。
前几天一直有和奴库的大宫女有往来,给了她不少好处,就为了今天能顺利接到和嫣。
但是如果长倚灵是个有主权的公主,一切都不用那么麻烦。
长倚灵只恹恹了一瞬,便见和嫣从里头出来了。
和嫣一见长倚灵,便激动着小跑过来,到了她面前才打止,她眼眶发红,看着眼前特意等在奴库前的公主,颤抖着声音,“公主,和嫣多谢公主惦记。”
长倚灵拍拍她的手,她不太会处理这种情况,只听见和嫣又接着说:“和嫣以后只追随公主一人,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长倚灵笑了,“哪来的刀山火海,要是有的话也轮不到你去。”
和嫣愣愣地笑着,和谢逐一左一右地回了揽月宫。
朝堂上的事长倚灵只能听个风声,现在谢逐回来了倒是比以前听到的要多一些。
长奕还是免了一劫,太子被皇帝嘉奖,言语间却对长奕多有贬损。
毕竟明青史是长奕一手提拔的,虽然这些罪行都被明青史一手揽下,但长奕仍免不了牵连。
不过都比最开始太子和霍栖计划中的长奕下场要好。
长倚灵比较关注的是,关于易轻尘重新任用的事。
这些日子她一直有派人守着易轻尘和他母亲,多有照拂。
易轻尘只知是那个素昧谋面的宓阳公主在一直帮扶他。
长倚灵今日还修书一封给太子,说想让易轻尘官复原职。
易轻尘当日越狱,身体尚不能动,皆是明青史要挟,让他越狱罪加一等。
朝堂风向一时转换,大家对着官复原职的易轻尘嘘寒问暖,又感慨于明青史此人蛇蝎心肠。
澧县一事好歹是翻过篇了,朝堂又由此掀起一个风波。
那便是关于难民处置问题。
从太子被澧县难民围困一事来看,目前百姓对朝廷的积怨很深,可乱世之中又没有什么休养生息可言。
于是就有朝臣进言,想尽快结束东面与魏朝的战争。
大会开到了晚上还未完,所有朝臣皇子都在其中商讨。
长倚灵却派了和嫣去做了另外一件事。
傍晚时和嫣带来了她要的东西,和嫣疑惑地询问,“公主怎么突然关心起他来了?”
长倚灵接过和嫣手里的东西,柔声道:“以前,我喜欢养小动物,有些受人欺凌,在自己的族群里也不受待见,我却很喜欢。”
“我给它们关爱,它们就会粘我。”
和嫣还是听不懂,“但是人怎么会和动物一样啊,农夫与蛇的故事才是占大多数的吧。”
长倚灵想起自己前世救长奕,救魏永琰,最后落得了什么下场,哂笑一声,点头道:“是的,大部分是。”
“但是有的时候你会突然察觉到,有一个小动物从来没有被你关注过,可是它还是会粘着你,尽管什么都没有在你身上得到过。”长倚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