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恶劣的环境,又是未知的情况,想来是没有进去的。
“公主不去的话,某送您回宫吧。”全坎说。
长倚灵若有所思地侧头看他一眼,旋即迈步进去。
脚下踩出砂石粗粝感,发出的沙沙声在逼仄的空间里传开来。
里面的血腥味愈发浓重,想来能受这么重的伤,怕是半条命都要没了。
全坎跟在她身后,他摆手散掉鼻息边上的腐败味,“公主往最里面走吧。”
“这里关了几个人?”长倚灵问道。
一路走来一直不见活人,只有左右房内依稀可以窥见的污秽。
“现在只有一个。”全坎回着。
长倚灵点头,算作回应。
待走到最里面,全坎留在了门口,示意长倚灵进去。
她仔细留意了,里面没有声响,思考了一瞬,还是慢慢踏入。
视野逐渐扩大,长倚灵目光移到角落,随着不断的靠近,终于被看清。
那里靠着一个人,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脚底突然腾起一整凉意,将长倚灵冻了个彻头彻尾。
谢逐就靠在那里,胸膛只微微有起伏,彰显着生命的迹象,他全身都无力地垂下,只有头颅偏着。
偏向了角落,将完好无瑕的左脸对向门口。
谢逐脑子里一团浆糊,耳朵也听不太清,不知道是被血糊住了还是被打懵了。
浑身滚烫,却还记得这一段,上一世的这一段。
昨夜执行任务,千防万防还是着了道,全坎将他带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神志不清,血从嘴边一路流到鞋底。
和长奕复命时他只略微摆手,全坎就拉着谢逐去了偏殿疗伤。
第二日仍高烧不退,可他记着死咬着嘴,不泄出半点声响,因为前世就是这样,他梦呓时唤了公主,被长奕知晓。
长奕大怒,将他扔到荒园,除去面具,带来了公主要羞辱他。
结果是没有羞辱成功,因为公主连门都不想进。
在门外便掉头了。
公主娇贵,理应如此。
谢逐当时混沌不清,心里却畅意。他可以身险污秽泥沼,也可以被天下人讥讽,但是他不想被公主看见这些。
可悲的想法。他这人实在低劣,除了那些会被世人讥讽的事,他都没有什么配入公主眼的。
但这一次还是到了这一步。
他拼命保持最后一线的清醒,却还是被长奕扔到了这里。
有一瞬间他差点分不清前世和现世。
等门口终于出现响动时,谢逐用最后一点力气转过了头,将还算体面的一侧示人。
他认命地闭眼,因为受伤变得迟钝的五感陷入沉寂,等待着宣判。
许久,他依稀听见有人靠近,接着就是布料摩擦的声音,一股清新的香气也穿透污浊幽幽袭来。
柔软白净的手指触上谢逐的右脸,蜻蜓点水。
谢逐神魂俱荡,不敢变动半分,似乎只剩心脏在动。
长倚灵的手指似有若无地触碰着谢逐的右脸,感受着那片疤痕。
片刻后,她蜷缩手指,那一点点若即若离的连接被斩断。
谢逐想着,我应该是疯了,发了癔症。
长倚灵眼眶中涌出泪滴,连不成线,一颗一颗地往草席上掉,她重新伸直手指,加重了指尖的力道,让这种连接有了实感。
谢逐猛然睁眼,一股酸意从小腹处蔓延开来,又酸又麻。
他避讳不已的狰狞伤疤,被公主一遍遍抚过。
全坎久久不听见里面有动静,进去查看,便见得公主蹲在谢逐面前。
长倚灵察觉身后的动静,眼泪还在往下掉,可声音却听不出任何异常,“全坎,这是发生了什么?”
全坎没听出不对劲,回道:“昨日任务中受伤的。”
长倚灵收回手,起身时顺势擦干净了眼泪,再转身时已恢复如常,她出了门,面对跟出来的全坎,正色道:“什么任务?”
她问出口也不指望全坎能回答她,可还未等她说下一句话,全坎便开口了。
“追杀遗部,日前二殿下受挫,先前叛逃的遗部便蠢蠢欲动了。”全坎道。
“谢逐怎么受伤的?”
全坎与她对视,“公主,您不应该问这么多的。”
“我不会和长奕说,你也不会。”
全坎点头,“二殿下下的令,所以无人去营救谢逐。”
窗外树梢传来一声鸟叫,声音洪亮刺破长空,长倚灵回过神,只能僵硬点头。
“你……能稍微让他待得舒服一点吗?”长倚灵低声问着。
“某尽力。”全坎说:“某不会和二殿下透露刚刚的事,公主放心。”
“谢谢。”长倚灵真心道。
……
第二日,长倚灵去了鸿合宫,明日长风就要出发去澧县,今天须要和明青史说清楚。
长倚灵无法随行,只能在宫里企盼计划能顺利。
她和明青史约了鸿合宫相会,明大人守时,刚到没多久就现身了。
明青史习惯了两面三刀,所以长倚灵倒也不担心他会暴露行踪。
长风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屋子,留他们两人在里面交谈。
说的左不过就是先前和长风谋划的,这计划主要还是要长风能狠下心,他要是配合好了,其他就都不足为惧。
长倚灵拿出一封信来,递给明青史,“想来明大人在等这封信。”
明青史脸色一变,夺过信件开始查看。
“你怎么拿到的?”
那信件是易轻尘送来的,明青史在家中等了许久都不见送来。
长倚灵失笑,“明大人还真是珍惜和易轻尘的友谊呢。”
“你要做什么?”明青史问道。
长倚灵摇头,“不做什么,只是参考到大人之前的种种事迹,想在行动前提醒一下大人,不要跑错阵营才好。”
明青史捏着信封,讪笑道:“公主多心了。”
看了片刻,他收起信来,问长倚灵,“向来想收拢人心,都有威逼利诱,双管齐下……公主却只威逼,不怕兔子急了咬人吗?”
“利诱?”长倚灵懒眼看他,“大人自身都难保,和我合作也不过是谋得一线生机,若是事情败露,大人之前陷害同僚,背着长奕检举,大人一条命怕是不够杀的。”
“你跟着长奕,自然是最知晓他的手段,你没有别的办法了,明大人。”长倚灵道。
明青史将信件收拾妥帖,放进里衣保存,做完这些后长叹一口气,“公主所言极是啊。”
长倚灵起身要走,给了最后一颗定心丸,“明大人也不要灰心,等事成之后,倚灵会让司星府专人在卜测时,为大人官帖润色几分,想来父皇会重用大人的。”
皇帝看重司星府,就连官员任用都会让司星府来测,要是能使国运恒通的,官帖将会名列前茅,被上位者瞧见后有很大可能平步青云。
明青史站起来,面露喜色,对着长倚灵离去的背影行礼,“臣多谢公主。”
他不怀疑长倚灵的本事,他如今算是叛逃,从二殿下那边到了太子这边。只是他好奇,这宓阳公主在里面扮演怎样的角色,难道只是单纯想要让长奕倒台吗?
……
时至黄昏,太子出行,大约明日至澧县,长奕也一日不见人影。
长倚灵往司星府去,里面的人对她的到来已经司空见惯。
上次来的时候,大堂中摆放了小孩衣物,这次倒是换了东西,不是衣服,改成小玩偶了。
长倚灵留心了一番,等到了乌衡玉面前,问出了心里所想,“司星府养了小孩吗?”
乌衡玉神色莫名,“同僚的。”
长倚灵不再多问,移开话题,“上次之后,长奕可找过你的麻烦?”
“司星府这么多人,哪能找到臣的头上。”乌衡玉说。
他关上手头翻开的书,问长倚灵,“公主来找臣,总不会是为了叙旧的吧。”
长倚灵微笑,“太子澧县布粥,乌大人可以预测吉凶吗?”
乌衡玉捋捋头发,“参半吧……不过,公主倒是大吉。”
他诡异地看着长倚灵,带着点奸笑,“看来公主要旗开得胜了。”
长倚灵勾唇,“借乌大人吉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着,长倚灵忽问,“老司星还在阁内吗?”
乌衡玉顿时收起顽劣神色,撑着头靠近长倚灵,“公主要干什么?”
长倚灵柔笑,却不达眼底,“他大限将至了。”
乌衡玉差点从椅子上跌落。
这世上有两种人的命数参不透,一种是像长倚灵的,有了奇遇。一种就是老司星的,大成者命数,不是下头的人可以随便算的。
乌衡玉很敬重他的师父,登时问道:“是上一世的吗?”
长倚灵想了想,略微点头,“就在最近了。”
她话说完,就见乌衡玉红着眼眶,“好。”
长倚灵掏出帕子给他,略做安慰,“乌大人节哀,老司星会留名青史的。”
乌衡玉接过手帕,擦擦眼泪,“对,我要让师父死后有遗世美名。”
长倚灵指尖擦过带着凉意的桌面,“我这次来,就是想让乌大人帮个忙。”
“什么忙?”乌衡玉看她。
“我有个小友,是史馆史官,下一轮卜测,还请乌大人关照。”长倚灵道。
乌衡玉回道:“那是自然,小友何名?”
“易轻尘。”长倚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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