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冷雨如丝缥缈。
钟鼓楼上,一名太监腰系白绫,将大钟一声声撞响。
庄重的钟声响彻皇宫,惊醒无数梦中人。
侯府,白幡垂荡,凄凉哀伤。
灵堂内,林思源背靠棺椁瘫坐着,早已筋疲力尽。
包明悟腰上亦系上白绫,跪在一旁劝说:“林侯爷,节哀顺变……”
林思源登时来了精神,怒声打断道:“节哀顺变?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让本侯如何节哀。”
包明悟无言以对,更有些心生愧疚。毕竟,林千帆真正的死因不是殉职。
林思源哪有功夫理会包明悟,抬手摸着棺椁,哭道:“儿啊,你从前总说,若你在为父前头先逝,让为父务必不要太伤心,说什么下辈子还做父子。千帆,你方归家不足两日,怎就与为父阴阳两隔了……”
林思源一下一下敲击着棺椁,似发泄悲痛,又似想要儿子的回应。
管家匆匆奔进灵堂,惊慌失措禀报道:“侯爷,宫里来人了,说,说是,陛下驾崩了,太子殿下请您速速入宫。”
包明悟大吃一惊,怎会突然如此,看向哭得肝肠寸断的林思源。
林思源慢慢止了哭泣,包明悟立即伸手将其搀扶起身。
林思源伏在棺椁上,依依不舍望着儿子的容颜,如同哄孩子般柔声道:“儿啊,你等着,为父去去便来。”
包明悟陪着林思源更了官袍,又披上孝衣。乘上马车,赶去皇宫。
皇宫,沈无忧被钟声惊醒。
房外,有嘈杂的脚步声。
沈无忧好奇心起,下了床榻开了房门。
她住在贺皇贵妃宫中,门外有两个负责看守她的宫女。
“出了什么事?”
其中一个宫女回道:“丧钟响了,听规制像,像是陛下。”
沈无忧脱口而出:“陛下驾崩了?”顾及着礼数,端着镇定命道:“你去打探一下,究竟发生了何事。”
一名宫女奉命离开,沈无忧命另外一个为自己梳妆更衣。
若是元德帝当真驾崩了,她的生死便落到了太子手里。太子继位,定会大赦天下。或许她父王能被赦免,父女还有团圆的可能。
沈无忧特意更上一件素衣,连发髻上亦只带了一支不起眼的银簪。
那名宫女仓惶归来,“郡主,千真万确是陛下龙驭宾天了。现下宫里到处都挂上了白绸。”
“快,随我去太极宫,不,去德妃娘娘宫里。”沈无忧思来想去,与德妃同去显得不突兀。
皇宫,宫门口。
包明悟与林思源一下马车,恰巧碰上他父亲与阿爷。
林千帆的死讯尚未传来,包闻仁与长宁侯并不知晓。
长宁侯见林思源双目通红,似乎痛哭过,语重心长道:“林侯爷,这个时候,你我可不能自乱阵脚。”
林思源只能压下丧子之痛,言辞义正道:“长宁侯,一切还得您老主持大局。”
长宁侯叹息一声:“先入宫吧!”
马蹄急奔,一人飞身跳下马背。
几人回头,发觉是路驰。
包闻仁问道: “殿帅,你也得到消息了不成?”
路驰颔首,顾不得与几人客套,掏出腰牌命宫门禁卫放行。
太极宫,寝殿。
王公公与宫人,为元德帝净完身,穿上了龙袍。
萧莫言披麻戴孝,立在床榻一侧。
今日当真是个多事之秋,先是林千帆而今连元德帝也不在了。
他本该欢喜,终于这无上的皇权到手了。可他半分欢喜没有,惶恐不安担忧阮翛然挺不挺得过去。
从前,萧莫言未觉得非阮翛然不可。自打确定自己的心意,再无法放手。即便恨也好,他只要人。
只要人还在,哪怕让他日日向她磕头赎罪,他也愿意。
“陛下,老奴舍不得您啊!”
王公公的哀嚎声,拉回萧莫言的思绪。明日一早,满城皆知他是这盛梁的新帝了。
萧莫言屈膝跪地,总要做做孝子的模样。
殿外,太监一顿通报。长宁侯不等回应,径直闯入殿内。
王公公一瞬苍老,脊背佝偻,颤颤巍巍去迎接长宁侯。
王公公抹着泪,哽咽道:“长宁侯,您老说,该如何是好?陛下去的突然,什么话都未留下来。”
长宁侯置之不理,走近龙床前察看。伸手揭下元德帝面上的遮脸布,这才腿一软险些立不住。
长宁侯将遮脸布盖好,屈膝跪地对身旁的太子,沉痛道:“皇太子殿下,依天序承继皇位,合情合理,王公公,命尚衣局准备好登基所用的龙袍。”
林思源与包闻仁进来,跪在长宁侯身后。路驰跪到太子身旁,包明悟则跪在他父亲身后。
长宁侯从怀中取出一个被油纸包裹的卷轴,继续道:“这是今日,陛下亲手书写的遗诏,万万想不到,如此之快便用上了。”
长宁侯将圣旨取出,递与林思源哀哀欲泪道:“林侯爷身为门下侍中,确认一下这道圣旨的真伪吧!”
林思源仔细辨认,的确是出自元德帝的手笔。一字一顿念道:“盛梁元德帝令,未雨绸缪,先为诏。皇太子萧莫言,人所贵,依天序,承大统也。若朕崩,皇太子以礼立。封,林千帆为镇国大将军,尤其代许达通镇北疆。愿诸大臣,同辅朕,赞新帝。钦此。元德二十九年八月十六日。”
林思源一想到死去的儿子,泪涌而出。悲到不能言语,强撑着将圣旨递与包闻仁。
包闻仁亦是分辨一番,确认无疑是元德帝亲笔。郑重道:“既然门下省确定可下诏书,本官这便着手让礼部昭告天下。”
包闻仁起身,林思源抬手拽住对方的胳膊,哀伤道:“这遗诏上得去掉一条,我儿千帆,已经不在人世了。镇国将军一职,由皇太子殿下,不,是新帝陛下另谋高就吧。”
长宁侯父子惊愕不已,异口同声道:“怎会如此?”
包明悟开口解释道:“今日,是安郡王的余孽刺杀太子,林将军他……”包明悟故意未说下去,反正他阿爷与父亲听得明白。
长宁侯先是宽解了林思源两句,而后严肃盯着包明悟。向萧莫言跪拜道:“新帝陛下,,老臣举荐包明悟取代许达通,镇守北疆。”
萧莫言与包明悟同时一惊,哪能料到长宁侯会有此提议。
包明悟若去了北疆,对于安邦定国有意。许达通统领的许家军,原本便是包家军。由包明悟接替再适合不过了,即便军中有人不服也不会闹腾起来。
只是萧莫言先失了林千帆,又缺了包明悟这个心腹,左膀右臂全被卸去。
萧莫言犹豫一夕,先应了长宁侯再说。
长宁侯重重叹息一声,双手搭在龙床边哭起丧来。
立时,众人随着哭喊。
夜雨终于停歇,明月挣脱乌云,露出半张清冷的容颜。
月落夜散,天灰将明。
太极宫正殿,灵堂布置完毕。
元德帝的尸身,已躺在正中的金丝楠木的棺椁里。
萧莫言跪在供桌前,面色凝重烧着纸钱。
元德帝的那些嫔妃,位分高的只有贺皇贵妃与德妃。二人跪在灵堂右侧,沈无忧跪在德妃身旁,偶尔低低抽泣几声。
德妃常年礼佛吃斋,身量纤细容貌异常衰老。比之同岁圆润的贺皇贵妃,看上去老了许多。早已看不出半分,年轻时貌美的样子。许是礼佛,浑身充满悲悯之气。
德妃手持念珠转动,一直在为元德帝超度亡灵。
贺皇贵妃哭得昏厥了好几次,此刻背靠梁柱闭目养神。
其余位分低的嫔妃,跪在大殿外哭泣。
殿内焚香的烟味飘散出来,追逐晨风而去。
这时,一名禁卫风驰电掣般奔入太极宫。在灵堂外跪地,铿锵有力喊道:“陛下,边疆八百里急件。”
路驰接过插着三根鸡毛的信函,等待萧莫言出来阅览。
萧莫言跪了一整夜,双腿酸麻,艰难爬起忍着不适去向殿外。
萧莫言拆开信函,一目十行神色陡地严肃。将信函递与路驰,冷哼道:“殿帅,你看看,是真是假?”
路驰阅完,一脸担忧道:“陛下,不论真假,明悟都得速速去往北疆。”
原来是北疆监军来信,说是许达通身染恶疾暴毙。为了边疆安危,请朝廷速速任命新的将领。
此事非同小可,多拖一刻边疆则不得安稳。
萧莫言沉思片刻,命道:“此事先不要外传,大行皇帝头七,才是朕的登基大典。你先去,传几位重臣入宫,朕与之商议之后速做决定。”
路驰将信函交还,回道:“是,陛下。”
长宁侯由包明悟陪着,在偏殿歇息。
包闻仁与林思源各司其职,这会礼部的告示应当张贴出来了。
他如今是盛梁的新帝,任谁也改变不了了。
而那边,东宫。
床榻上的阮翛然,依旧昏迷不醒。
秦荣已戴孝守在床前,按耐不住喜色,低声细语道:“姐姐,陛下龙驭宾天了,殿下他如今已是新帝了。姐姐,快醒醒。日后,再也不必担忧什么了。”
见阮翛然毫无反应,秦荣霎时伤感道:“姐姐,林将军走了,好歹你我同去送他最后一程。”
阮翛然大拇指微微动弹,娥眉有细微的拧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