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水早已放得半凉，她忍着寒意只想去除这一身的血腥味。

一想到，期盼已久的重逢，变成生分与猜忌。悲从心生，沉入浴桶淹没掉泪落。

冷水沁肤冻体，直至在水下气绝，方才冒出水面。

如同河岸濒死的鱼儿，大口大口喘息。

抹去面上的水渍，眼前恢复清亮。

她气息急促，惊愕凝着站在浴桶前的萧莫言。他竟然未走，不走便算了，偷看女子洗澡算什么君子行径。

萧莫言面如冠玉的面颊，浮现一片霞光，呆若木鸡愣在原地。

阮翛然起了逗弄之心，她倒要看看萧莫言当真能坐怀不乱。

她大胆起身，取过巾帕半裹住身子。

萧莫言喘息一滞，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美人出浴。冰肌玉骨，水润无暇，玲珑有致。

阮翛然逼近萧莫言身前，抬起白嫩纤柔的手腕，勾在萧莫言脖间。

萧莫言面红耳赤，抓住绵软的手腕，作古正经训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这般不知羞耻，就这么想勾搭上本宫。”

“彼此彼此，殿下不也是不知廉耻，偷看女子沐浴。”阮翛然故意贴上他的胸膛，在他耳畔使坏媚笑。

呼气如兰，撩拨着萧莫言强装镇定的心弦。

他猛然推开阮翛然，如避蛇蝎逃到屏风外，不悦道：“本宫选妃在即，你可是要去参加选秀？”

阮翛然随意取过一件，海棠色软缎罩衫更上，追了出来应道：“秀女的名册已上报给朝廷，不去，便是欺君抗旨。”

“本宫绝不会让你入选。”萧莫言撂下这句话，脚底生风逃也似离开营帐。

阮翛然有些哭笑不得，当真是弄巧成拙。费尽心思示好，在萧莫言眼中反倒成了别有用心之人。

夜色微凉，月移云追。

鸡鸣日出，晨鸟离巢。

阮翛然半绾青丝，随意更了一件天水碧色的留仙裙。拿着一瓶金疮药，将那些信函藏进袖口，去寻林千帆。

倘若林千帆当真说话算话，眼下能帮她的只有林千帆了。

少倾，她到了林千帆营帐外。

昨夜之事爬上心头，多少有些别扭。

顾不得那么多，硬着头皮掀开帐帘入帐。

林千帆尚未醒来，只着了寝衣瘫在榻上。手上的伤，胡乱用白绫缠了两圈。

莫名有股心疼，在她心口蔓延。

她在林千帆身上看到了自己，她对萧莫言何尝不是这般痴念。

她杵在床榻前，打量着林千帆。两世了，她还是头一遭仔仔细细看林千帆的样子。

他唇上冒青，浓眉不展，似有化不开的忧愁。

略有发白的唇色，有几分虚弱，应声昨夜失血过多所致。

她见林千帆抬手揉眼，昏昏沉沉撑起眼皮。

霎时间，愕然瞪大双眼，惊坐起身，磕磕巴巴道：“你，你怎会，在此？”

阮翛然将手中的金疮药，在他面前一晃，笑道：“来给你送药。”

经历两世，她想没必要在林千帆面前装模作样。

落落大方坐到床沿，径直抓起林千帆的手，为他重新上药包扎。

林千帆不知所措，即便是伤口被金疮药沙得生疼，亦不敢吭更不敢妄动。他怕吓到她，二人这般和睦相处，多少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阮翛然包扎好，轻柔问道：“疼吗？”

林千帆憨憨摇首，回道：“不疼。”

“我有事相求。”阮翛然道明来意，遮遮掩掩不是她的性子，亦不合林千帆的秉性。

她将林千帆的手轻轻放下，回眸一笑感慨道：“林千帆，你我皆是重生，如今能帮我的人，只有你了。”

林千帆毫不迟疑，郑重其事应道：“你尽管开口，我定会鼎力相助，在所不辞。”

阮翛然恍然有些愧疚，明知林千帆对自己的心意。前来相求，与利用他有何区别。

“翛翛，我说了，定会助你回到他身边。”林千帆早将她的心思看穿，信誓旦旦表态。

见阮翛然沉默不语，又急道：“我知道陶贵在替你做事，其实我也有暗中助他，你可知有几次，他险些被许达通撞破。”

“多谢。”阮翛然有些生分到了谢，从前无论如何她都不敢，想有一日竟然是与林千帆共商大计。

林千帆苦笑：“你我之间不必道谢，这些年我亦在筹谋，如何改变城破人亡的结局。我知道，你也一样。其实我一早便想来找你，也猜到你定也是重生。我知道你并不想见到我，不然也不会阮府设宴，你从不露面。”

此刻阮翛然信了，林千帆当真变了，不是那个一意孤行之人。

阮翛然愁眉不展，起身叹道： “昨夜我想将沈如山私吞黄金，勾结许达通的证据交与太子，可他却误以为我图谋不轨，认为我是陛下的人。”

“我带你去见陛下，陛下定会喜闻乐见。不过你要说，这一切是我命你所做。圣意难测，若有意外，一切罪责由我担着。”

林千帆急切下了床榻，去自行更衣。阮翛然暂且到帐外等候。

少倾，林千帆更好朱红甲胄。

“走吧。”林千帆从帐内出来，与她并肩而行。

不远处，萧莫言阴沉着一张俊脸，注视着红男绿女的一举一动。

一旁，包明悟满脸好奇道：“殿下，不是说林千帆喜欢的是妹妹，为何我觉得这小子风流成性，想要脚踏两条船，坐享娥皇女英之福。”

萧莫言那张脸更难看，别说他亦有这种错觉。没好气命道：“还不快追上，看看他们要去作何？”

包明悟会错意，嬉皮笑脸道：“殿下这不好吧，人家这男才女貌，成双作对的，定是在花前月下，这有何好看的。”

萧莫言睨视一眼包明悟，一语道破道：“那个方位，是陛下的营帐。”

包明悟敛容收色，抬足慌慌张张去追人。

那边，猎场上沈如山与许达通，假装相约狩猎。

实则，故意到无人之处，私下商议事情。

四下林木葱郁，荒草丛生。

沈如山先下了马，许达通谨小慎微不愿下马。若有人来，假装二人是无意碰上。

如此成了许达通居高临下，俯视沈如山。这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令沈如山腹诽心谤心生芥蒂。

为了大业，沈如山伏小做低，客客气气道：“大将军，究竟如何，才会助本王成事？”

许达通一脸难为，推辞道：“昨日，陛下召见于我，说是体恤我镇守边疆，劳苦功高，准备册封我儿，平途为荣嘉子爵。王爷，您又能拿出什么诚意？”

沈如山皮笑肉不笑，他岂会听不出许达通的言外之意。

自从去年，他女儿无忧郡主到了摽梅之年。许达通来信，明里暗里希望沈无忧嫁与许平途，两家联姻结秦晋之盟。

许达通那个儿子许平途，只是个质子文不成武不就。莫说沈无忧瞧不上，沈如山亦不愿女儿与之相配。

许达通见沈如山迟迟不吭声，嘲讽道：“许某可听说，王爷想将郡主，嫁与白家堡的少主。”

沈如山口蜜腹剑，哄道：“大将军说笑了，不是本王不愿，只是郡主的婚事，终究得陛下同意。”

“少拿这套，糊弄老子。”许达通大发雷霆，这两年沈如山拿这个理由，来来回回搪塞了多次。

许达通调转马头，恶狠狠道：“何时你女儿嫁进我许家，便是我与王爷，真正结盟之时。”言毕，扬鞭赶马，头也不回走了。

沈如山握紧手里的长弓，恨不得一箭射穿许达通的后背。

身后草丛传来窸窣声，一头野猪发狂冲向沈如山。

沈如山受气，无处发泄。一松手，长箭迅疾如风正中野猪眉心。

原本飞奔的野猪，叽哇乱叫倒地抽搐。

沈如山心狠手辣又张弓拉弦，连射数箭直至野猪没了声息。

这时，数匹骏马，声势浩大朝这边赶来。

来者正是沈子夜，与几名禁卫。

知父莫若子，沈子夜洞若观火，发觉沈如山怒火正盛。遂，小心翼翼问道：“父王，您没事吧？”

沈如山指着野猪，指桑骂魁道：“将那只肥头大耳的畜生，带回去扒了皮，烤了吃。”

沈子夜自然听出弦外之音，骂的正是肥头大耳的许达通。

为讨父王欢心，附和道：“将那头肥猪，带回去千刀万剐，分给将士们。”

日上三竿，流云似水。

帝王营帐中，元德帝端坐在紫檀木的龙椅上。手中捏着那些信函，不怒而威道：“千帆，不枉朕，派你来边疆一场。”

又伸手指向阮翛然，似笑非笑道：“朕记得，顺昌县知县之女，在秀女名单上。你与太子自幼相识，朕便破例，提前封你为东宫侧妃。”

阮翛然从容不迫，跪地谢恩。

元德帝看向林千帆，命道：“一个月后，由你打着护送阮侧妃入京的名号，将那些黄金运回京城。”

林千帆并未领旨，而是恭敬反问道：“陛下，臣若是回京了，许达通这里，岂非要无法无天。”

元德帝似乎另有计划，不容置疑回道：“这你不必担心，朕，会派可信之人来此监军。”

“陛下圣明。”林千帆恭维一声，见元德帝挥手示意他与阮翛然跪安。

二人，方到营帐口，隐隐约约闻见元德帝下令：“吩咐下去，明日拔营回京。”

远远飘来，烤肉的香味。

出了元德帝的营帐，阮翛然松懈下来，只觉得饥肠辘辘。

“想吃吗？我陪你去。”林千帆瞧着她一副馋得直流口水的可人样，贴心提议。

阮翛然来不及开口，包明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顿胡诌乱扯道：“那个，殿下请林将军过去呢。”

阮悠然见此，不动声色识趣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