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皇贵妃千秋之节,宴请命妇女眷。
包明欢没有包凝月的英气,生得端庄秀丽。只是可惜天生右腿短了一小截,走起路来颠簸不平。
因此包明欢眉眼间忧郁,凝着化不开的严霜。
太子妃这个名号,官宦之女人人趋之若鹜。
包明欢身为右尚书的嫡女,原本是太子妃的人选。
因这天生有残缺,没少受那些嫉妒之人的冷嘲热讽。
那日御花园,中秋凉爽。金菊独傲,堆叠出一个寿字。
那些与太子年纪相仿的官宦世家小姐,自是精心装扮,各个花枝招展,盼着今日能与太子一见。
包明欢耿耿于怀自身残缺,自是没有心思打扮。着了一件碧青色的衣裙,素雅端庄。
今日女子们万花艳丽,她这份清雅反倒脱颖而出。
一些心思狭隘之人,指指点点道:“瞧她,一副残躯,也妄想勾搭太子殿下。”
更有人阴阳怪气,附和道:“谁说不是呢,谁让人家命好,有个好父亲呢。”
从小到大这种异样的目光,总令包明欢深陷窘迫,委屈无措。
她今日本不想来,可贺皇贵妃指明了邀她入宫,拒绝不得。
包明欢只想远离人群,一瘸一拐往一旁树荫无人处挪动。
身后传来讥讽肆笑,犹如烈火灼烧。
包明欢死咬着朱唇忍着屈辱,一个不慎摔倒在地。
“长姐,你没事吧!”黑影压顶,包明欢被弟弟包明悟扶起。
包明欢乍见亲人逞强崩溃,泪涌而出湿了眼眸。
“包小姐,擦一擦吧!”
包明欢闻声,怯怯仰首。望见一位温雅俊朗的男子,递过来一方绣着云纹的绢帕。
“长姐,这是太子殿下。”包明悟接过绢帕,塞到了包明欢手中,顺势解释萧莫言的身份。
包明欢顾不得拭泪,屈膝施礼,可脚足不稳几欲又摔。
这一次,包明悟与萧莫言一左一右同时扶住了她。
包明欢如避蛇蝎,甩开萧莫言躲到包明悟身后,催促道:“二弟,长姐身子不适,速速送长姐离宫吧!”
包明悟心知肚明,包明欢这般只怕是又受了旁人的非议。
他愤愤不平道:“长姐,又是哪个碎嘴子,二弟替你拔了那些长舌。”
这时,秦荣过来催道:“殿下,宴席要开了,莫让陛下与皇贵妃等着了。”
萧莫言应了声:“知道了。”继而向包明欢劝道:“包小姐,身有残缺并非你的错。可若任由人欺辱,自凄自哀,岂不是助长歪风邪气。生于天地无愧于人,若你都厌弃自身,旁人又怎会敬你重你。”
包明悟附和劝道:“长姐,太子殿下说的没错,不能让那些长舌妇太得意了。”
“包郎将,扶你长姐,与本宫同行。”
萧莫言声朗面温,莞尔一笑退到包明悟身旁。
迁就着包明欢的步伐,一步一步缓步行向众人。
“仰首挺身,莫要露出怯懦。”萧莫言温和鼓舞着包明欢,见其依言昂首挺胸,满意浅笑。
传言太子萧莫言,对女子一向冷淡。包明欢却觉得太子温润有礼,更难得可贵不会以貌取人。
那日之后,包明欢便情根暗种。每每包明悟归家,都会向其打探有关萧莫言的一切。
若非包明欢不准包明悟胡言乱语,也不会相瞒至今无人知晓。
云懒日移,秋蝉嘶鸣。
林千帆瞅着萧莫言,嬉皮笑脸道:“殿下,千帆想见见阮翛然。”
萧莫言迎上林千帆期盼的眸光,咦了一声诧异道:“昨夜宫宴,不是见过了吗?”
轮到林千帆惊讶,反问:“这不可能,那宫宴上,哪有半个阮翛然的影子啊?”
萧莫言蹙眉一本正经道:“也是,阮内官的模样与从前大不相同,也难怪你未认出来。”
林千帆恍然大悟,愕然喊道:“莫非那个丰腴的女内官,是阮翛然不成?”
萧莫言有几分不乐意道:“不可,以貌取人,本宫,倒觉得阮内官如此甚是可人。”
林千帆置若无闻,怔怔出神,猛然间眉开眼笑,得意洋洋道:“原来都是真的,这丫头果然放不下我。”
接着,又一脸迫不及待道:“殿下,待会可否让千帆随你去东宫,见见阮翛然?”
萧莫言冷了脸,命道:“正事要紧。”
“咣当。”瓷器摔打之声传来。
三人到了厢房外,门外看守的仆人见林千帆挥手,立即移步退到院外。
包明悟忧心喊道:“长姐,太子殿下来了。”
房内登时安静,旋即传出女子轻柔细语:“请太子殿下,单独入内一叙。”
萧莫言看向包明悟有些为难,低语道:“男女有别,还是你陪本宫同去吧。”
包明悟亦觉得不妥,应道:“是。”
萧莫言与包明悟一前一后入了厢房,林千帆则在房外侯着。
屋内狼藉一片,花瓶碎片散落四处。
包明欢秀丽的容貌略有哀怨,平稳向萧莫言施了礼。
那年初遇之后,萧莫言特意命人为包明欢定制了绣鞋,绣鞋底左低右高,刚好撑稳她的身躯。
萧莫言只站在门口,不再迈近一步,彬彬有礼道:“包小姐,究竟有何事,非要见本宫不可?”
包明欢瞅了一眼包明悟,明明心如明镜太子对她毫无半分男女之情,仍难掩不甘酸楚。
她自怜自爱垂泪,决绝道:“太子殿下,明欢,愿做您的一颗棋子,监视沈子夜的一举一动。”
萧莫言未动声色,包明悟错愕慌劝道:“长姐,那沈子夜心狠手辣,万万不可……”
“二弟,长姐心意已决,莫再劝了,送我回府,莫要耽误了明日成亲。”包明欢斩钉截铁打断,稳稳当当行向门口。
她倔强噙着泪,她如此说,太子竟然无动于衷。
她一只脚踏出门槛,泪水决堤滑落。身后响起萧莫言义正辞严之声:“包小姐,若孤应了你,与那沈子夜有何区别。”
萧莫言抬足到了门外,横在包明欢身前。眼神阴沉,口吻更是严厉道:“包小姐何苦如此,你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孤不会让你做什么棋子,好好你与未来的夫君相守过日子。”
萧莫言头也不回决然离去,林千帆匆忙追了上去。
包明欢双腿一软,瘫坐在门槛上,哭哭啼啼道:“为什么?我连半分价值都没有吗?”
包明悟搀扶起她,语重心长劝道:“太子殿下,其实压根不在乎这个太子之位,又怎会让长姐做他争权夺利的工具。”
“可若殿下不争,不是任由沈子夜得寸进尺。”
包明欢忧心忡忡,她父亲右尚书正是看出萧莫言无心争权,才会与沈家联姻。
包明悟压低声色,谨慎道:“其实殿下等着被废,盼着做个闲散王爷,逍遥自在。”
包明欢摇首惊恐道:“万万不可,康亲王若得势,决计不会留殿下的性命。”
“长姐,人各有志……”
“糊涂,殿下糊涂,你也糊涂,不争便是死路一条。速速送长姐回府,迟了,怕是惊动了康王府。”
包明欢早已没有方才的失意,眼光坚定睿智。
包明悟不再言语,二人从后门离开。
京城街上,一辆马车徐行。
马车上,林千帆翘首以待,缠着萧莫言去东宫见阮翛然。
“殿下,不如您将阮翛然,送与我吧?”
林千帆此言犹如惊雷,原本淡定闭目养神的萧莫言冷脸斥道:“送你?她又非物件?”
林千帆自觉言语不当,改口求道:“我想娶了她,殿下,一定要成全千帆啊!”
萧莫言一脸为难道:“怕是晚了,昨夜阮内人侍寝,她已经是本宫的女人了。”
林千帆大惊失色,想要直起身子,又被马车晃倒坐下,难以置信道:“这不可能,以她的性子,绝不可能同意侍寝,是不是殿下用了什么手段?”
萧莫言叹息道:“是她心甘情愿,你若不信,待会亲口一问便知。”
林千帆拧眉质疑道:“不对啊?殿下不是不近女色,这才几日怎会如此,我不信,是不是那丫头,让殿下配合着,诓骗于我?”
萧莫言挺了挺背,又慵懒靠着,不屑笑道:“本宫骗你作何?阮内人可亲口说,与你之间清清白白,并无男女之情。”
林千帆有些恼羞成怒,不管不顾道:“阮翛然当真如此说?哼,当真是有了高枝,迫不及待便爬上去了。”
“不准你如此羞辱她,是,本宫要了她,她没有任何错。”
林千帆对上萧莫言寒意十足的眼眸,无惧道:“那殿下说说,她身上有何胎记?”
“林千帆。”
萧莫言怒喝一声,毫不手软一拳打在林千帆耳侧。咬牙切齿告诫道:“本宫不论你二人从前有过什么,她如今已是本宫的女人,不准你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林千帆可不惧怕,缓缓推开萧莫言的铁拳,冷哼道:“即便您是尊贵的太子,也要讲究先来后到的顺序,臣,不会将自己的女人,拱手让人。”
“你的女人?她何时成了你的女人?”
萧莫言阴了眼眸,将林千帆抵在马车壁上。
林千帆可是武将,勾拳相向。
二人扭打过招,势均力敌很快各自停手。
林千帆抚着心口,阴阳怪气道:“暮春围猎,她便已是我林千帆的女人了。阮翛然之所以将自己变得又胖又丑,便是不愿入选东宫。殿下下手如此之狠,看来是对这丫头动心了。”
马车骤停,传来禁卫通传之声:“太子殿下,宫门口到了。”
萧莫言冷厉应了声:“知道了。”随即冲林千帆强势道:“这种疯话莫再说了,她是本宫的女人,任谁也改变不了。”
言毕,萧莫言先行下了马车,入了宫门。
林千帆飞身跃了下去,追上去低声威胁道:“那千帆,只能去求陛下了。”
“随你便。”
萧莫言淡定上了步撵,林千帆侯着脸皮随在一旁,嬉皮笑脸道:“在此之前,臣得先见见她人,确定心意,若她不愿待在东宫,臣绝不放手。”
午后,天青云淡本该惬意。
萧莫言心烦意乱,闭上眼眸懒得再搭理林千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