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承忆说完,叶杳已经不能用错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此刻的合承忆,醉意里,眼神却格外清明。又多了平日里没有的那股子执拗,直勾勾的目光锁着叶杳。
叶杳的心跳更快了,他听清楚了合承忆对他的称呼。这声“幺儿”,合承忆是怎么知道的?
在叶杳的记忆里,这是最亲密的人对他的称呼。除此之外,没有第二个人这样喊过他。
而那个人的样子,叶杳现如今已经记不起来了,只有一个茫远的影子。他也不愿多想,每每想到,他总是头痛难忍。
“承哥…”叶杳轻声唤他。
合承忆的眼神微动,带了更多的温柔色彩。他似有千言万语,却都堵在心口。
“合总,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叶杳冷静的声线,立刻冻住了合承忆。
“我…”合承忆嘴巴张张合合,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对不起,叶杳,我失态了。”
叶杳大口大口喘着气,叫来在一边和奥运玩的恰恰,匆忙和其他人道了别,便离开宴会厅。
他确实是落荒而逃,他无法解释自己的悸动,以及面对合承忆时的不冷静。
什么都没想清楚时,叶杳只知道自己需要躲起来。
可等他回到家时,他又无比懊丧,觉得绕了这么一大圈之后,自己还是这样的性格。
遇事先躲,不敢直面。
可即使现在平静下来了,叶杳也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他不知道合承忆这深情从何而来,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失态。
所以叶杳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合承忆是喝多了,把他当成了什么人。
谁心里还没个过不去的人呢,这事叶杳能理解。他决定就在心里强化这个印象,不再想细节。
第二天早上,叶杳觉得自己已经迈过昨晚的坎儿了,晒着太阳给怀里的恰恰讲故事。
这时,叶杳的手机响了,他瞥了眼,看见“合承忆”三个字时,惊得“啊”了一声。
“你咋啦,爸爸!”恰恰仰起头,跟着语气紧张。
“没事没事,我接个电话。”叶杳深吸一口气,发现他是无效迈坎儿。
他想走过去,但是坎儿自己又来了。
合承忆的声音是清晰可闻的疲惫,他一夜几乎没睡,一半是难过,一半是懊恼。
酒醒之后,他窝在窗边,没有目的地看着窗外,感受属于他一个人的孤寂。
宴会开始前,合承忆瞧见了叶杳和之前认识的导演打招呼。这又一次刺痛了合承忆这颗脆弱的小心脏。
彼时叶杳和合承忆的恋情并未公开,所以到了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他俩曾是最亲密的爱人。
没人记得,连叶杳都忘了。
这太痛了,合承忆揉着自己的心口。
同时,他又懊恼,自己怎么借着酒劲说出了心底压着的话。他知道,这样的话会让叶杳困扰,会让他们刚刚开始修复的关系再次坠落。
混乱了整整一夜,合承忆决定先跟叶杳道个歉。
“对不起,叶杳。我昨天失态了,让你困扰了。”
合承忆说这话的时候,是闭着眼睛的,生怕叶杳先开口,把他拒之千里。
“很抱歉,昨天没控制住情绪。如果你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
这边的叶杳举着电话,嘴巴张了张,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他咬了下自己的嘴唇,想说很多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淡淡说了句:“那你以后少喝点,对身体也不好。”
“嗯,好。”合承忆忙不迭地答应。
这事,似乎就这样被他俩轻描淡写地翻篇了。没有人明说,意思却相同。
出于各自的目的,他们都不想让这段关系就这样结束。
听筒里传来合承忆的声音,恰恰听到后,趴近了点,声音清脆地喊了声:“合爹爹!”
“哎,恰恰!”合承忆应道。
叶杳开了免提,合承忆放慢了语速问恰恰:“宝儿,想不想去游乐场玩?”
“游乐场?”恰恰眼睛一亮,“刀哥说过的!”
“对,合爹爹开了一家,恰恰想去的话,我带你和爸爸一起去?”合承忆循循善诱,一步步带着恰恰往游乐场走。
瞧着恰恰一脸期待的表情,加上恰恰长这么大,确实没去过游乐场,叶杳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尽管叶杳先前还觉得,与合承忆保持工作上的联系,平稳录制完节目,不尴不尬的就好。
可是耐不住,自家儿子一个劲往人家怀里钻呐。
叶杳应了之后,合承忆很快安排了时间。恰恰为此兴奋了几天,还专门让叶杳给东盛林打视频,找他刀哥说了这事。
“哎呀,恰恰,真羡慕你!”奥运大着嗓门说话,“我还得上学呢。”
“上学?”恰恰转头看向叶杳,“恰恰也上学!”
这一说,叶杳确实意识到,得寻摸一个幼儿园,让恰恰也融入北城的生活了。
*
合承忆情绪缓和下来,才想起来庆功宴时,喻唐风跑来跟他敬酒时,提到了况凇。
当时喻唐风压低声音说,知道况凇跟他是兄弟,以后大家多合作什么的。
这让合承忆心里犯了嘀咕。
既然喻唐风知道他和况凇的关系,就不可能不知道把他视为头号竞争对手的况凇,这一年来总败给他。
头回来这个世界时,合承忆被认回况家后,能感受到况凇对他的敌意,但那是他羽翼未满,和况凇在生意上的交手不多。
这次归来,合承忆明白,况凇的目标是他手里的禾久。
所以合承忆出手了,到现在为止,收拾得也差不多了。他划了界限,只要况凇不越界,那他不会再攻击。
可现在,似乎不是这么回事了。
合承忆又想,况凇的生命轨迹并没有改变过,也就是说,他的目标一直都是禾久。那最早的时候,况凇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也一定有所行动。
想到这里,合承忆警觉起来。难道说,前世他与叶杳的种种离散,可能与况凇有关?
在叶杳的记忆里,就没见过合承忆这么闲散的总裁。
说是怕周末人多,特意工作日带叶杳父子俩去游乐场。叶杳纳闷了,那工作日,合承忆不用工作的吗?
上了车,叶杳回头看了眼儿童座椅上的恰恰,看到他一边勾着自己的小手指,一边看着窗外小声念叨着。
合承忆也从后视镜瞧了眼,笑得温柔。
“你真不用上班吗?”叶杳担忧地问了合承忆一句。
这一问,合承忆倒是委屈上了,耷拉着眼角说道:“我昨天加班把工作都赶完了,今天休息休息嘛。”
“而且我和你们一起去游乐场体验看看,有什么问题,也好以身说法,让他们改。”
“行吧,你有理。”叶杳笑着转头,不跟合承忆争了。
这样的对话,他们曾经有过太多次。叶杳话少,合承忆叭叭个不停。
恍惚间,合承忆觉得他们好像回到了过去。然而他们能走到此刻,是跨越了多少岁月啊。
先前庆功宴上的插曲,两人默契地选择了不再提。而在游乐场里,听到恰恰快活的笑声,他们也跟着开心起来。
叶杳买了个气球,绕在恰恰的手脖上。
恰恰往下压了压,气球跟着向下。于是恰恰努力往高处伸手,踮起脚尖:“飞飞,飞飞!”
路过的游人瞧见这一幕,哈哈笑起来。
合承忆一把捞过恰恰,把他夹在自己胳膊肘里,往前快步走去。恰恰高兴疯了,嘴巴里“呼呼”着,手里的气球飘摇着。
叶杳望着这一大一小的背影,笑容漾在脸上,又渐渐淡去。
合承忆的好,他当然知道。可他怕恰恰陷得深时,也在担忧自己。
一个人太久了,谁能不为这样细致入微的关心和照顾而心有触动呢。
可叶杳拥有的实在是太少了,他甚至没有那个勇气,去主动抓住什么。
“哎…”叶杳叹了口气,在恰恰着急地喊他时,加快步伐跟了过去。
一天过得很快,傍晚时,疯玩了一天的恰恰窝在儿童座椅上睡着了。小手还抓着那只气球,叶杳去抠他手心,他还不耐烦地咂咂嘴。
为了照顾恰恰,叶杳坐在了后座,这倒是方便了合承忆从后视镜直接观察这对父子。
俩大人都没说话,让恰恰安心睡觉,隔音良好的车子里静谧无声。
一路上,叶杳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合承忆看得出来,他是有话想对自己说。
预想到叶杳会说什么,合承忆停稳车子的时候慌张地开了口:“恰恰要是喜欢游乐场,下次我还…”
“承哥。”叶杳抬起头,看着正前方车窗上的雨刷。
淅淅沥沥的雨飘着,刮不到人脸上,却闯入了人的心中。
“承哥,谢谢你这段时间为恰恰做的所有事情。”叶杳放缓了语速,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紧张,“我觉得,可能我们在工作之外,不需要有太多的联系。”
“你我都是单身,接触太多,不是很好。特别是对你。”叶杳勉强扯了个笑。
恰恰睡醒了,一睁开眼睛就要叶杳抱,嘴巴里嘟囔着“回家”。
叶杳哄着他,背上背包,在打开车门时又说了一句话:“何况你心里…”
他没说完,就带着恰恰下车了。许是觉得这话越矩,也没有必要。
又一次,叶杳狼狈地回了家。他心乱如麻,站在窗边看见合承忆的车子一直没有离开。
合承忆趴在方向盘上,疲惫至极。他发现自己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却依然无法疏解此时此刻的无助。
望着叶杳家暖黄的灯光,合承忆放空自己,不管那泪珠顺着脸颊不住地掉。
他无法说出口,告诉叶杳重逢的欣喜,也不能明说他现在的心碎。
不过他想,叶杳总是能感受到的吧。而刚刚那番话,也恰恰说明,叶杳心里知道,他绝不会放弃。
叶杳的身影隐在窗帘之后,他静静看着合承忆的车,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
手机响了,恰恰哒哒哒跑过来递给叶杳。
叶杳接起后,眼睛亮起,语气里打着欢喜:“周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