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泽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身处将军府了,他稍微起身便牵扯到后背的伤口,“嘶”了一声只好重新躺下,转头才发现屋内空无一人,正准备感叹时,有人推门而入。
瞥见来人是谁后,他咽了咽口水,率先嬉皮笑脸道:“哇,太医院真是闲得很啊。”
是季霖川,见他醒了神色阴霾了几分,手中端着一碗药,没吭声缓缓走来。
不出所料,等下就要被这小屁孩子说教喽。
季霖川扶他坐起,随后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拿起勺子吹了吹,抬手给他喂药:“老实点。”
“好好好。”
晏泽刚喝了一口,就被苦到说不出话来。
季霖川见状,冷哼一声,“看你以后长不长记性。”
晏泽咳了几声,为自己辩解道:“我是在做好事儿,总不能让小孩过去遇难吧?”
不过确实,他当时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与那几个死侍打到时候也怪他思想奇特,竟试图拿人命威胁常常杀人的死侍。
季霖川脸色铁青,未曾给他分毫好脸色,但仍旧伸手给他喂药:“那六殿下您可真是大义。”
闻言,晏泽刚喝下去的苦药汤子差点咳出来。
他玩笑道:“过奖过奖。”
真以为我是夸你啊!
季霖川被气得不轻,将碗塞到他手里,“自己喝,多大的人了还要我喂!”
晏泽“嗯”了一声,极其听话的喝了口药,忍不住问:“秦将军呢?”
“除了你,其余人都好得很,秦以风那小子更别提,皇帝给他记了大功一件,如今在皇宫抓北禄的卧底。”季霖川想到这儿,脸色更冷了,“不过算这小子有良心,前些日子不吃不睡一直守着你,要不是皇帝召见估计你一醒就能瞧见他。”
晏泽猛然蹙眉,把碗移向一边,将整个身子向前倾去,霎时呕出血来,捂住胸口剧烈咳嗽着。
季霖川连忙接过碗,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自作自受!”
一如既往嘴硬心软的小孩。
“罢了,我歇会儿。”晏泽擦了擦嘴边的血,半死不活地躺下,“放心,估计过几日就可以下床了。”
季霖川到底还是心疼他,“愚蠢。”
晏泽阖上眼,回复道:“嗯,霖川说得对,都怪我让你担心了。”
“说的对你也不听!一个劲儿作践自己给谁看?你这才嫁过来多久?”
其实季霖川每一句话都在变相地告诉他,何不自私些,这世上的人皆是如此,你就算救了他也不免得背后被捅一刀。
求个无愧于心,不如十恶不赦。
说什么天道好轮回,恶人招摇过市,倒都转到好人身上了。
晏泽笑出声:“我哪有,我什么德行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怕死得很。”
怕死?是不要命才对。
“疼不死你都要算你耐力强。”季霖川侧过头,不愿再看他难受的样子,心中登时泛起浓烈的苦涩,“蠢货,你到底懂不懂得怎样照顾自己啊?”
晏泽呼出一口热气,“没大没小。”
这时有人敲门,季霖川抬头往门口处看去,他打量着来人:“我哥用不着你管,几日没合眼就去睡会儿吧!”
光听季霖川的话,晏泽便猜到是谁了,他一手撑着床迫使自己坐起身,眸子缓缓睁开道:“以风,北禄卧底的处理的如何了?”
季霖川心中的火瞬时烧的旺盛,恨不得将碗直接给摔了。
事事事,事哪有命重要!
“你不必操心,刚醒吃完药,好好歇息。”秦以风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鲁西,不,现在应该叫谢安乐。我想他更愿意随母姓。”
晏泽微颔,轻“嗯”了一声。
“来,张嘴。”季霖川忍着脾气,盛了勺药抬手想喂给他。
晏泽顿住,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当着秦以风的面被喂着喝药,当真是尴尬的很,毕竟他也是要面子的,年芳都十八了也该坚强些了。
季霖川手都要举麻了,耐心也就此消耗殆尽,他斥责道:“不是,你一直看着他干什么,伤成这样还任性?你知不知道你究竟昏了多久?啊?”
“……”这下解释不清了,原先他只是不想被喂的,尤其是在别人面前。
活这么大,他就没这么狼狈过。
秦以风抬脚,大步走过去,犹豫半天才开口:“要不,我来?”
季霖川瞪了他一眼,继续训斥道:“带上从北禄赶来的路,你昏迷了整整八日!我花了五日你都没有醒来的征兆,你知不知道我都要吓死了!”
晏泽:“……”
到底谁是谁哥?现在要道歉吗?
“我问你吃不吃?你别逼我渡给你!”季霖川难得这么生气,并且还是冲着他来的。
晏泽呆住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还拍了拍自己的耳朵:“不是,霖川啊,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许是怕季霖川真的动手,他夺过药碗,一饮而尽。
别说,苦的要命。
“谢安乐怎么了?”晏泽嘴里尽是药味儿,几日没吃饭胃里直翻腾,还有些反胃,此时他已经疼到麻木了。
秦以风低头,“从军了。”
也好。
晏泽点点头,“那北禄潜藏在皇宫卧底处理的怎么样了?”
秦以风闻言,叹了口气:“不怎么样。”
晏泽摊开手,拍了拍床榻道:“坐下慢慢谈,不着急。”
季霖川拿过他手中的药碗,识趣往门外走去,只留了一句:“你们谈吧,有事儿叫我就是,我可不想掺和这些。”
“这孩子真的是……”
打小晏泽就比较偏心季霖川,如今被惯的脾气坏得很,没多少人能让他服气。
不过确实,八日实在太长了,没把他直接埋了就已经很不错了。
晏泽又拍了拍床榻,示意秦以风坐下,随之发表了自己的意见:“皇宫守卫深严,区区几个北禄人如何混的进去?我猜测……”
“那晏泽不如猜猜是谁。”秦以风蹲下身,拉住他冰凉的手,轻轻哈气,似乎认为这样就能暖热他。
晏泽沉默半晌,目光带着些许迷茫,反应过来,诧异的问:“你莫不是知道什么?”
秦以风耐心解释道:“不如想想谢安乐是为谁办事儿的,他之前不说是因为不够信任我们,现在北禄灭亡他大仇得报,他理所应当全盘托出,不过他就算不说自然有人说。”
这个“有人”想必就是牢房里的那几个俘虏了。
不过也好,不用再去他五皇兄那里询问了。
晏泽怔怔出神。
其实听了鲁西的故事他是有些共情的,他也是儿时年仅七岁时就没了娘,自小到大几乎没怎么见过他那个所谓的皇帝爹,为了不被夺嫡之战波及到,他装疯卖傻故作愚蠢且病弱,才活到这个年纪。
但病弱也确实有几分是真,他十二岁那年被人下毒留了病根子,虽危及不到性命,但也未完全去除。
十五岁那年被挑断了手筋,两三年未再握过剑,自此被认定为废物。
除此之外,他身体多少还是有些其他小毛病。
在泥泞里不断翻滚摔跟头的人,自然未曾窥见过天光,肯以身渡人,却早已深陷阴霾难以渡己。
同情中,又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前世成亲过后虽民间对他的谣言不断,但他也确实无忧无虑。
与其怪秦以风什么都不告诉自己,怪自己是个睁眼瞎,不如庆幸前世未曾卷入任何事件中,被保护的好好的。
相当惬意。
“想什么呢?”秦以风伸手往他跟前晃了晃。
晏泽摇摇头,一本正经道:“我在想这个叛徒究竟是谁。”
秦以风忍不住拆穿他:“睁眼说瞎话。”
“……”
晏泽干咳了一声,瞬时找到了化解尴尬之法,玩笑道:“人年纪大了,记性也差了,你瞧你刚说的话我就忘了。”
“我大你两岁,该入土了。”说完,他坐在了床边。
晏泽被呛了下,“那我倒不是这个意思。”
活跃一下气氛而已,至于这么挑毛病吗?
“你的好二皇兄。”
晏泽歪了歪脑袋,“啊?他怎么了?”
他是怎么做到又呆又蠢的。
晏泽后知后觉,立即变了脸,脑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刚想起身便扯到了伤口,被秦以风眼疾手快揽在了怀里。
“晏尘溯如今再怎么混蛋,也做不出卖国的事儿!”他笃定道。
秦以风搂着他,似触电一般心跳加速,一瞬不瞬看着他,半晌才吐出一句:“许是,谢安乐记错了?”
“你刚在说什么?”晏泽有些耳鸣没听清,他刚醒没什么力气,往外推了推秦以风,“谢安乐人呢?”
秦以风回答道:“他不敢见你,此时在军营。”
“啊?”
秦以风刚想安慰,见他表情不对,猛然蹙紧眉头:“你怎么了?”
晏泽却什么都听不清,耳鸣愈发严重。
不就被摔了一下总不至于把耳朵摔坏了,况且刚才还没事儿呢。
“季霖川!”秦以风此时放不开他,只好冲着门外喊。
晏泽知晓他要叫人,连忙捂住了他的嘴,摇了摇头:“放心,我没事儿,估计是老毛病,不用喊霖川过来,等下就好了。”
“你是不是听不到我说话?”秦以风掰开他的手问道。
晏泽指了指耳朵,“耳鸣,等下就好了。”
“怎么会耳鸣?”
见没有回应,秦以风断定他现在听不到自己说话,便轻轻抱着他不再吭声。
……
不知过了多久,晏泽才有了动静:“好,我没事儿了。”
秦以风“嗯”了声,薄唇微启:“什么叫老毛病了?不给我解释解释?”
说起来,晏泽当年中毒也先是耳鸣,后身体才传来剧烈疼痛,这下可能是体内残余的毒素在作祟。
只不过他已经好久没这样疼了,前世除了临死前那杯毒酒之外,不得不说秦以风确实待他不薄,连病都没怎么生过,更别提区区残留的毒素了,根本没有折磨他的机会。
“把谢安乐叫过来成吗?”他试图用转换话题来躲避。
秦以风却直接忽略:“你天生体寒?”
“嗯。”晏泽不想提起往事,“所以能把谢安乐叫过来吗?”
秦以风将他的手捂在怀里,声音低沉而又温柔,“这样好些了吗?”
“……”
晏泽疑惑:“你不是不好男风吗?”
秦以风垂眸,微微蹙眉,才发觉自己这么做确乎不妥:“莫要往那处想,你我如今只算得上朋友,我只是觉着蛮对不住你的,不知如何待人好。”
“那你先放开我?”晏泽道。
秦以风顺着他的话,便松开他,还特地往一旁靠了靠。
晏泽闻言松了口气,随即神色又严肃起来:“是二皇子,你当真没开玩笑诓我?”
这实在让他难以相信,晏尘溯性格大变与他决裂他能慢慢接受,贪图皇位谋害亲兄弟他也能接受,唯独卖国不行。
见秦以风郑重的点了点头,晏泽闭上了眼睛,沉默半晌只淡淡说了句:“他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