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就挖,凭什么要拆我们的庙!”
“昏官!恶官!”
“姑娘啊,您行行好,别把淮安庙给拆了,我们这儿的人都倚着神仙过活呢……”
“你们要是敢拆,我就跟你们拼命!”
“就是,我看修个水坝就够了!还挖什么水渠!”
“淮安不需要你们这群恶人!”
一地狼藉的场面,原本唉声叹气的淮安百姓一听蒋离要挖水渠修水利,还要把小庙拆了,都争相聚集在她面前,无一不是愤懑。
有的婉言相劝,有的手里还挥着方才收拾用的铲子,似是下一秒就要往蒋离头上挥去。
四周听见动静的侍卫赶忙将人拦了下来,蒋离看着人□□错的叫骂声,心里没什么波澜。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将神袛的位置凌驾于自己的生命之上。
一旁的尚游民显然对这类事情见怪不怪,他命人将百姓遣散,临走前温声对蒋离道:
“这件事还是交由在下去做吧。”
他是想一个人担着被淮安怪罪的骂名。
“不需要的,尚大人。”蒋离面露笑意,好似这件事与她而言并不算困难和难堪:
“我想请尚大人处理一些事情……”
——
笃笃-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门内收拾着家什的老人一愣,缓慢地挪步至门前。
“谁呀?”
门一打开,一个面容苍白的少女逆着光直挺挺站在面前,温和地笑着:“冒昧打扰,请问您是许婆婆吗?”
许婆婆愣愣地看着蒋离的脸,好一会才回过神应道:“诶是,姑娘你是……”
“我叫蒋离,您唤我阿离便好。”蒋离点头,“可是方便进去一谈?”
来人只有蒋离一人,许婆婆笑着点头,侧身将人请了进去。
“姑娘啊,婆婆才刚把家里收拾好,茶水之类的现在是没得招待你啦。”许婆婆道。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包好的柿饼,塞进蒋离的手里:“这是我孙子去沧阳带的柿饼,你看看好不好吃。”
这话颇是亲昵,就像招待自家小孩一般。
蒋离怎么会要,她将柿饼推了回去,正好看见许婆婆手背上一道长长的疤痕。
就是在有些褶皱的手面上都显得狰狞,可想而知是划下时的惨状。
注意到蒋离看着自己的手背,许婆婆看了一眼,将柿饼放在蒋离面前的桌子道:
“这是之前我去城里赶集时留下的痕迹了。”
说着,她好似还有些感慨:“当时山体滑坡,我的手被树枝刺了个对穿,要不是被偶然路过的好心人救下了,现在怕是早早往生了。”
“是吗。”蒋离点头:“好人当有好报,那位好心人往后必然顺遂。”
许婆婆听到这,才坐下来笑呵呵道:“是啊,那个好心人就是蒋大人。”
蒋离一怔。
她从未听爹爹提起过这件事。
“蒋大人当年来嘉峪关兴修水坝,淮安当时正处于两方相争的尴尬境地。”
许婆婆看着蒋离的脸,与脑海中尚且模糊的脸对上了五六分,
“踌躇之际,蒋大人偶然救下被困在泥流之中的我,后来又通过我,深入了解了当时淮安百姓的困难之处,几番下来,最后决定将水坝建在淮安上游,以维持淮安的独立和生存。”
“嘉峪关常年干涸缺雨,我们却少有这般困境。”
讲到这,许婆婆顿了一会才对蒋离道:“阿离可是为了那座小庙而来?”
蒋离:“确是。”
许婆婆摇头:“淮安百姓无一不感谢当年蒋大人的恩惠,那座小庙,便是蒋大人留下的,可拆不得啊……”
淮安虽无人主管,但曲淮礼临走前便同她交代过,这里话语权最大的人其实是许婆婆。
早些年的治理和安排皆由许婆婆一人出面解决,甚至有人多次欲来商讨淮安管理一事,皆是许婆婆扛着施压一手打发走的。
时间一长,许婆婆变成了淮安城话语权最大的人,这也是曲淮礼将其告知蒋离的原因之一。
若是有什么无法解决,且拿不定主意的事情,便可去找许婆婆探讨一番。
“信仰是聚合的手段之一。”见蒋离垂眸,许婆婆叹了口气:
“孩子,你可能不会接触这些,但淮安早前就像是飘无定居的雏鸟,没有归属感,在蒋大人修建小庙之后,淮安才算稳定下来。
同样的信仰才能让散乱的人群团结共处,这也是历代君王善用的统治手段之一。”
小至一个城池的神袛,大致一个国家的君王意旨,皆是信仰。
蒋离不再说话,她思虑片刻便要起身道别。
这些年来淮安所有事情大多由许婆婆一人抗下,蒋离站在门旁,似是流露些仰慕:
“若是有一日,我也能像许婆婆一般就好了。”
宽阔又温和,凭一己之力解决突如其来的危机。
许婆婆轻轻握住她的手,目光中带着慈爱:“阿离这个年纪,已是了不得了。”
说着,她拉起蒋离的手,将柿饼再次塞进她的手里,语气有些嗔怪:“你脸色苍白,想来是舟车劳顿又没好好吃东西……
拿着吧,我曾听蒋大人说起过,他的矜矜啊,最是爱吃柿子饼的。”
矜矜是她的乳名,自娘亲死后,便没人再唤过了。
她真的好想好想爹娘,想念毫无忧虑的京城时光。
沾了些湿润的纸包触及她的手心,蒋离垂眸看着,眼眶不知怎么就有些酸了,她由衷地道了谢,就想要赶忙离开。
生怕自己红着的眼眶被人瞧见。
“蒋大人近来可还好?”
身后传来许婆婆温和的声音。
嘉峪关与京城的距离近乎横跨了整个国家,消息闭塞也是正常不过的。
蒋离没有回头,她用力吸了口气,才秉着气道:
“很好,许婆婆也要保重身体。”
——
淮安没有临时客栈,家家户户也被山洪卷成残垣,蒋离只好在曲淮礼留下的马车上休息。
“卫茵。”蒋离突然开口,对着车帘外空无一物的空地上轻声开口。
枯草微晃,一抹倩影映照在帘上:“小姐。”
“卫茵可是京城人?”蒋离问道。
卫茵一愣,虽不知她为何这般问,但也如实回答:“回小姐,在下并非京城人,只是在京城中长大。”
“轻流也是?”
卫茵应了声:“是。”
马车内没再发出声响,卫茵想着今日蒋小姐只去了一趟许婆婆家,怎么回来的时候就不太对劲了。
脸色甚至要比以往更加苍白。
想起自家主子临走前交代的事情,卫茵抽动着嘴角,硬是憋出了一句话:
“小姐可是还有旁的事要问?”
以往都是轻流叽叽喳喳在她耳边嚷嚷个不停,这会儿她倒成了那个要烦别人的坏家伙了。
主子怎么就没想着把轻流也留下呢?
蒋离回过神来:“哦,帮我带些笔墨来,还有,请尚大人来一下,多谢。”
卫茵颔首,瞬时便不见了踪影。
没一会,尚游民便赶了过来。
此时已是深夜,蒋离将油灯点起,光亮在车内打转,最后依附在她衣褶间的灰色缝隙中。
长睫打下晃晃虚影,她执笔点墨,最后落在早已染了色的宣纸之上,嘴里还念念有词。
尚游民来时,便是见她这般,难得松缓了冷硬的面庞,打趣了一句:
“蒋小姐幼时的习惯依旧保留至今。”
蒋离抬头看向来人,放下笔墨颔首,暖光柔化了她眉间的繁思:
“夜深喊来尚大人,是我的不是,只是有些建议想和尚大人探讨一二。”
尚游民当然不会拒绝。
早时便知晓她聪慧伶俐,如今倒是可以见证一番。
“那座庙我不打算拆除。”蒋离直言:
“水渠为疏通水坝蓄水压力,以及淮安种植环境而建,既是为了民生,则尽量避免冲突,旧积的崇敬短时间内也无法消融,但不如成人之美。”
尚游民抿唇,率先提出自己的质疑:
“淮安东面连接沧阳,如若不拆除那座小庙,沧阳和曦城依旧会受环境与气候的困扰,无法再改变如今现状。”
说到这,他甚至将其他的办法一并否决:
“如若蒋小姐是打算将西面的水渠强行绕淮安一圈最后延向东面,连接曦城,这也是不可行的。”
蒋离挑眉,被他弹劾一般的语气激起了在书院时同夫子争辩的斗志:
“既是如此,也不是不行?减少人力与钱财的支出,在不与当地产生冲突的情况下完成水利建设,不是一举多得?”
这话一出,尚游民便知晓蒋离的建议并非这点,现在只是单纯想听他道出不妥:
“淮安本就位于水坝下游,末端连接长河,生态与环境便能维持一定的稳定状态;
如若挖出的水渠绕至东面直通沧阳再连曦城,且不说水质与否,下游变中游,水土流失的状况只会加剧,山洪一旦爆发,受累的便不仅仅是淮安了。”
“再者,其中需要花费的财力可不比挖通两道水渠的低。”
蒋离点头,将这个结果听了进去,她勾起嘴角在宣纸上画下两笔:
“如此,便是一定要挖两条最大的水渠,一条在东,一条在西,这是固定不变的;
即使这般,我的建议便是......”
“将小庙重修,便于水渠从其下方穿过。”
话落,车内寂静,只有灯火随着渗入的夜风在轻轻晃动。
直到车帘外突然响起的声音将其打破。
蒋离的视线落在帘上,执着墨笔的手稍顿。
是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