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
烛火将他的脸染了半边暖光,另外半边的眼底亮着浑浊的光。
“陛下身体抱恙,江山即将易主,为什么不能是三皇子呢?”
蒋离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
她自幼便被爹爹教导要忠于帝君,蒋家世代为君王服务,如今她同一个企图谋反的人共事,置蒋家于何种境地?
蒋离细细打量着眼前似笑非笑的狐狸,他像是饶有兴致地品味着她的踌躇于懊悔,对于自己大逆不道的话却似问候一般随意。
脑海中亮过一道光,蒋离突然笑了,但她没有再谈论这件似乎是要被砍头的事情,而是问起了方才被抓走的李才:
“他如何仿造成辛谦的样貌?”
曲淮礼显然也不愿意再接下去方才的对话,便顺着她的另一道话接了下去:“易容术,异域多有善此术者。”
“那辛谦和李才。”蒋离看着门扉上似有若无的暗影,沉声问道:“哪个是你们的人?”
“都不是。”曲淮礼行至桌前坐下,举起茶壶倒了杯热茶推至她的方向:“你也看到了,是左丞相的人。”
“江南一带势力交错盘踞,左丞相的势力多少尚未可知,辛家只是其中之一。”
“你的意思是,他们二人皆是左丞相手下的人?”蒋离不解:“那为何要互相残杀?”
曲淮礼指尖点了点茶桌,示意蒋离坐下:“尚不可知,但人与人间大多为利益互相残杀,何况同一阵营,不过我可不打算解决这个烫手山芋。”
“你要交给三皇子?”
那不就是明面上的对抗吗?
尽管朝堂暗地风云诡谲,但为了面上的和平,动起手来依旧是有多顾及。
如果直接把李才送到三皇子面前,那左丞相必然会加速谋反的进程。
蒋家百年常青都被他算计,更何况其他世家?
但她目前根本无法阻止曲淮礼这一举措,说不定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三皇子的暗线中。
“我想见见他。”一番衡量后,蒋离轻声开口。
“见谁?”曲淮礼警觉。
蒋离对他偶尔的一惊一乍已经习惯了,耐心重复道:“李才。”
——
因着曦城情况特殊,也不知李才暗中在城内安插了多少人暗中蛰伏,曲淮礼先是命人将曦城包围,关闭城门,在不惊动任何百姓的情况下搜查未登记的黑户。
而李才,则被关押在他自己的府中。
蒋离将门打开,房内仅摆放了两支蜡烛,一支在窗台,另一支就在李才身旁的桌上。
曲淮礼尚未跟进来,她关上门扉,余光掠过暗处待命的暗卫,缓缓迈步。
嗒,嗒……
脚步声突兀地响起,李才睁开眼看向来人。
李才很年轻,不过而立便能成为一方城池的副城主,就是在京城中,也是少有的青年才俊。
褪下易容术的他此刻的神情却比老人还要苍白无力,透着死气。
“呵。”他扯着嘴角,尽管没有任何绳索将他束缚起来,他也全然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不过嘴上还是扯着无畏的笑意:
“曲淮礼派一个女子过来,是想给我下马威吗?
嘁,真是没用。”
蒋离才不管他怎么骂,横竖不过一个受伤的败犬骂一只狡猾的狐狸罢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也就一会,她等李才住了嘴才开口:
“你是左丞相的人?”
真是开门见山。
“哦?”李才像是突然对她有了兴趣:“蒋小姐认识丞相大人?”
蒋小姐?
蒋离瞳孔微缩,几乎是笃定道:“你认识我,太子之死与你有关。”
李才将头垂下,语气带着恶意:“那又如何,朝堂斗争的下场不就是你死我亡吗?
何况,蒋大人的死,也是我一手促成的呢……”
话刚落,一只短刃便紧紧抵在他的喉前,那只手轻颤着,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
“小姐……”一旁的暗卫出声提醒。
这人就是再怎么可恶也不能就地解决,毕竟往后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蒋离闭眼,忍着杀意收回短刃,见他有些狼狈地捂着渗出血的伤口,继而淡淡道:
“江南有位李姓少年,自边城初来乍到,面白羸弱,我自多有照拂……”
这是爹爹日志中记载的一些日常,无论他受旨被派往何处,都会将当地的风土人情和一些无关紧要的日常琐事记录在本上,待归家之后就会给蒋离当话本看。
蒋离的记忆很好,唯一与爹爹有关联的李姓人,便是眼前的李才。
她一开始只是怀疑,这一刻便是肯定了。
“闭嘴!”李才猛地怒吼,指缝间血色更甚:“不过物竞天择,我念在往日恩情,已经……”
“蒋家帮扶无数,不需要你的恩情。”蒋离打断,冷声呵斥:“日后我会一一将账讨回。”
“无论是你,还是左承远。”
门扉再度开合,隔绝了令人窒息的恶意与阴暗。
蒋离低头看着沾了血的短刃出神,没成想被一旁伸来的手一把拿走。
“怎么又弄脏了?”
曲淮礼用手帕细细将上面的血迹擦干净,随后又认真打量着短刃上残留的锈痕,有些不满:“等回到京城之后,我让人给你做一个全新的短刃,这个被卫茵用久了,都不好看了。”
一旁的卫茵:“……”
“王爷什么时候去过江南?”蒋离突然问道。
曲淮礼一愣,随即如实回答:“前年。”
“彼时失踪案猖獗,大理寺寻着凶手留下的踪迹追到了江南,我亦跟了过去。”
蒋离抓住他话中的关键信息:“大理寺在三皇子麾下?”
曲淮礼对她的敏锐是又无奈又好笑:“并非。”
蒋离了然,那便是他自己的势力了。
“太子之死说不定不止左丞相一方动了手。”蒋离敛眉,太子之死是蒋家灭门一案的根源,只要寻到太子之死与蒋家无关的证据,便能还蒋家清白:
“三皇子可有参与?”
少女凌厉的目光直直射进他的眼底,曲淮礼有些不知所措地挠了挠脸,小声反驳:“我…本王好歹也是一个异姓王爷,与三皇子同流合污不过是各取所需,太子之死我并不知晓。”
蒋离挑眉,同流合污这一词倒是用得恰当。
“阿离可是对太子之死感兴趣?”曲淮礼道:“大理寺中尚有案宗,阿离要是愿意的话,回京之后即可翻阅。”
蒋离脚步微顿。
“不过。”曲淮礼笑眯眯地晃了两下扇子,“能进去与否,还得看阿离自身的实力了。”
他的意思是?
“只要我考取功名?”蒋离话带犹疑。
这无疑是助她欺君,混入考场。
“本王都愿意带你回京了,现在同罪人别无两样,再加一条又如何?”
说到这,狐狸的眉头稍皱:“阿离可不要过河拆桥便好。”
蒋离默声。
她不但要拆桥,她还要把人丢下去。
——
第二日一早,蒋离与曲淮礼去往隔离地。
早早候在那的方相氏见两人到来,马上迎了上来汇报最近的情况:
“云潇王爷。”
曲淮礼估摸着是觉得烦了,也不再纠正自己是微服寻访的事情,直接破罐子破摔道:“说罢。”
方相氏应了一声,同蒋离颔首后道:
“近日控制成果尚有效用,但被感染者依旧在增加。昨日王爷交代的事属下亲自去勘察了,粮仓的米面确实是瘟疫源头。”
“昨夜属下已派人快马前去沧阳运输粮食,身份存疑的黑户也已经尽数缉拿。”
一旁的蒋离听着只觉得恍然,原来这人早就把这些安排妥当了。
“今早下人快报,听闻沧阳有一神医能够治好被感染的病人,属下已让人将他带往曦城,现应当是在路上了。”
曲淮礼颔首,吩咐他去城主府中照顾好昨晚那个受感染的孩童后,两人便离开了隔离地,坐上新购置的马车往粮仓的方向去。
“他们这般的目的是什么?”蒋离掀起帷幔,看着愈来愈远的隔离地问道。
“什么?”曲淮礼装作不明。
“传播瘟疫的目的。”
曲淮礼沉默片刻,随即道:“阿离可还记得我们最初的怀疑对象?”
蒋离一愣:“千副将?”
千佑,南将军的副将之一,随其常驻边塞,胜仗不断,是曦城人。
是了,他们这次来曦城,竟是没有听见一点关于千佑的消息。
一个不算发达的地域,若是出了一位这样战果累累的大人物,他的传说应当随处可见。
“此时千副将在何处?”蒋离心下对自己的信息闭塞很烦闷,她毫无权势,一直处于被动之中。
“已经死了。”曲淮礼眸色不明,“在我来到嘉峪关的第二天便失去了踪迹,昨夜在曦城门前的河流中打捞出了他的尸体。”
蒋离几乎是马上反应了过来:“有人为了让他闭嘴。”
曲淮礼点头:“他全身溃烂,嘴唇发紫,应当也染了瘟疫,还被投了毒。”
“阿离可知,如若瘟疫一案皆是左丞相所为,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是曦城。”蒋离回想起自己离京前知晓的种种利害关系,仔细分析:“左丞相势力遍布朝堂,甚至蔓延至江南,但边塞的话语权几乎掌握在南将军手中。”
“他无法从内到位推翻皇权,也无法暴露自身势力与三皇子同归于尽,便只能从边塞出发,进而包围京城。”
“早前派辛谦来此也应当是为此计划,但中间不知出现了什么差错,辛谦面上扩散瘟疫,背地里却早就让自己的家乡渔阳村提早搬离曦城,但还未来得及处理后事,便被暗中杀害。”
“可这么说来,渔阳村分明受恩于他,为何又……”
蒋离想起那座小山上,村长和村民们厌恶的语气,还有被蒙在鼓里的芳姨,这一切究竟是谁在主导?
“还有一件事。”曲淮礼指尖轻点桌面:
“李才也是渔阳村出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