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队列,一个营帐里有六个人一起住,沈知锦和黄老三分到一起,另外还有四个士兵。
沈知锦对住宿这件事倒并没什么心理负担,反正在大家眼里,此时的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兵而已。白天赶路本就累得很,到了晚上更是倒头就睡,哪有时间伤春悲秋。
唯一有点困难的就是洗澡。沈知锦没跟那些士兵一起洗澡,只简单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用水抹了把脸。洗完脸,她又挖了把泥抹脸上,确认没问题之后,就准备重新回营帐。
不知为什么,营帐里似乎有争执的声音,沈知锦心生疑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怎么了?”她刚一掀开帘子,就看见黄老三满脸怒气,他面前站着一个矮小的士兵,脸看起来有些陌生。
“小老弟,你终于回来了,你来评评理。”黄老三气呼呼道:“你说这许监军怎么回事,说要人去他帐外守夜,还非要身高七尺以下的,这算个什么道理?”
“许监军?”沈知锦听到这话,心里猛然一沉。这军营里的人大多人高马大,符合这个条件的很少。直觉告诉她,许景彦这话,是冲着她来的。
沈知锦并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尤其是眼下这个关节。淳县的事和严家有关,许景彦如今又在帮严家做事。
虽然沈知锦不愿意承认,但也确实很难保证,许景彦和淳县之事没有关联。
沈知锦正在沉思,黄老三上前一步,比了比她的身高,叹气道:“小老弟,俺们刚才比过了,这儿符合条件的也就你了,估计今晚你没得睡咯。”
这可不行。沈知锦在心里摇头,脑中飞速思考着对策。她看向那个来传话的随从,想到刚才提的“身高七尺以下”要求,突然有了主意。
她扯了扯黄老三的衣角,神秘兮兮道:“黄大哥,麻烦借一步说话。”
黄老三有些疑惑,却还是跟她走到一边:“咋的了?”
“黄大哥,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沈知锦面露纠结,支支吾吾道:“就是……有些人吧,他的喜好比较广泛……”
“广泛?”黄老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哎呀小老弟,你这文邹邹的俺也听不懂,你就直说吧,啥意思啊?
沈知锦咬了咬唇,一狠心道:“就是,不光喜欢女孩儿,还喜欢男孩儿的意思。”
“啊?!”黄老三被吓了一跳,往后缩了一步,上下打量着沈知锦:“你……”
沈知锦忙摆手道:“不是我!我是说,那位专门挑小个子的男孩去守夜,会不会是……”
“嘶,照你这么说,还真说不准……”
“是吧!黄大哥你也这么觉得!”沈知锦忙不迭道:“黄大哥,我实话跟你说吧,我来参军是为了家人,不是为了出卖色相的,若是让我干这种事,那我还不如……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哎哎小老弟!你别急!”黄老三听了沈知锦的话,也义愤填膺起来:“这些个狗官,平日里欺负老百姓还不够,到了军营还要为非作歹!小老弟你放心,这趟俺替你去,俺倒要看看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
说着,黄老三大步走到侍从面前,怒喝道:“这遭爷爷跟你走!”
那侍从被吓了一跳,上上下下打量着黄老三,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可黄老三怒目圆睁,他哪里敢开口?只好缩着脖子带他走了。
*
监军的营帐里,许景彦正盘坐在地上,静静等着什么。面前铺了一张草席,上面摆满了各种野菜,旁边还有一壶清酒。
许景彦看着那些野菜,不由得有些出神。
上一世,沈知锦就是这样,想方设法替他准备好吃的。她会把野菜做成馅料,夹在干硬的馒头里;也会调一盘野菜汤,在冰天雪地的帐篷里蒸腾起热意。
那时候他总是不懂,以为野菜四处可见,有什么可在意的?所以他总是不理解,为什么沈知锦会对这些不值钱的东西视若珍宝。
可当他刚才亲自去采摘、亲自去清洗、亲自去烹调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
原来即便是随处可见、任人踩踏的野菜,也有那么多门道,那么多讲究。有些会带苦味,所以要先焯水;有些坚硬厚实,所以要多煮一会儿;还有些软弱无力,稍经高温就会变形,因此只适合做成凉菜。
就像,那些从来都默不作声、任人宰割的老百姓,也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选择、自己的喜怒哀乐。
许景彦伸出手,看向自己的指甲。尽管他已经认真洗了很多次,可指缝间却依然留有残存的泥土,无论如何也洗不干净。
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沈知锦,看到总也洗不干净的指甲、到处长满老茧的手掌,又是什么心情?
营帐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侍从快步走进来,支支吾吾道:“许监军,守夜的人……已经带来了。”
许景彦瞟了他一眼,见他脸色发白、神情躲闪,不由得皱了皱眉。他点了点头,示意侍从将人带进来。
侍从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正想掀开帘子,一个声音率先穿透进来:“不用那么麻烦,俺自己能进来!”说罢,黄老三大剌剌走进了营帐,抱臂看向许景彦。
许景彦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他看向侍从,那侍从自知事情没办好,两腿直打颤,“唰”一声就跪了下来:“许监军,是…..是这位自己硬要来,小的也没办法……”
“不管他的事,俺一人做事一人当。”黄老三拍拍胸脯,大声道:“许监军,俺不懂什么弯弯绕,就有啥说啥了。俺们这些人来参军,是为了家人有口饭吃,不是来出卖色相的!你若是打这个主意,那算盘就打错了!”
“……”许景彦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盯着黄老三,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
“俺说!”黄老三挺起胸膛,大声道:“俺们可以死在战场上,但绝不能苟活在别人□□下!”
“…….”
许景彦深吸了一口气,脸色黑得像炭,咬牙切齿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黄老三梗着脖子,一副要英勇就义的样子,强硬道:“许监军,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反正俺话就撂这儿了!”
“你当我是什么人?”许景彦盯着黄老三,冷笑道:“在军中散播谣言,按律当斩!”
“谣言?”黄老三狐疑地打量着许景彦:“许监军,你不好男色啊?”
“……”许景彦深吸一口气:“我没有这种癖好!”
黄老三这才后知后觉,感觉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他摸了摸鼻尖,讪讪道:“你若真不是那个啥,那俺向你道歉,对不住啊。”
许景彦终于忍无可忍,怒斥道:“滚!”
“不是就不是,生什么气……”黄老三嘀嘀咕咕,大步走出了营帐。
身边小厮打量着许景彦的神色,试探道:“监军,这人私自造谣,居心叵测,要不要处置他?”
许景彦按压着眉心,冷冷道:“照这么说,你传错了话,是不是也要一并处置?”
小厮一听这话,脸色煞白,瞬间噤声。许景彦扫了他一眼,继续道:“奉劝你一句,今天发生的事最好烂在肚子里,若是传得众人皆知,甚至传回京城,后果你自己心里清楚。”
那小厮诺诺应声,立刻掐灭了向严家告密的心思,不敢再提。
被这么一搅,许景彦感觉头疼得很。回想起刚刚那粗人的话,觉得有些不对味起来。
这军营里的人基本都不认识他,龙阳之癖更是子虚乌有,为什么会传出这种谣言?他本来是想找个理由,让沈知锦好好歇一歇,可来的人却莫名其妙变成了一个大老粗。
那沈知锦呢?
许景彦沉默了片刻,唰地站起身。
虽然不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谣言是怎么来的,但他不希望她误会,更不希望她对他有成见。
他得亲自去一趟,好好解释清楚。
*
主将的营帐里,陆子羡正埋头审阅邸报。
他们行军的速度很快,已经离淳县很近了。不出意外的话,再有几日就能抵达。
可奇怪的是,按照探子报回来的消息,前面一路根本没有流民的痕迹,一切都安安静静,透出一丝诡异来。
他皱眉看着眼前的邸报。淳县发生的事,可能比他预想的还要更复杂一些。
营帐外传来脚步声,梁安匆匆走了进来:“主子,军营里没有特别的动静,只有许监军在挑值夜的守卫。”
“值夜?”陆子羡抬起眼:“挑了谁?”
“还没挑中,听说是条件太苛刻,必须要身材娇小、七尺以下,挑了人又退回去了。”
陆子羡听到这话,手中动作一顿。“那他现在人呢?”
“听说是亲自去选人去了。主子,现在大家都在传,说许监军好像有……有龙阳之癖。”
龙阳?陆子羡眉头一挑,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谁的主意。
他扬起唇角,将手中邸报一合,起身道:“监军的要求,身为主将当然要尽量满足。走,我们也去帮他挑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