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锦坐在窗前,出神地盯着高高的院墙。
那头是陆子羡的院子,自打武考回来,他就忙着做出行前的准备。周南安虽然嘴上骂骂咧咧,却也忙着准备可能用到的药材。
一时间,沈知锦反倒成了最清闲的人。
沈知锦看着那堵高墙,脑海里思绪纷乱。过往的记忆来回闪现,最后汇集成一个名字,不断在她眼前浮现。
淳县。
沈知凡最后葬身的地方。
上一世的淳县,接连下了数日暴雨,高涨的水位仿佛肆虐的猛兽,冲塌了那里的堤坝,造成死伤无数。
朝廷紧急派人支援,沈知凡率先响应,当即领兵前往。他带着精锐部队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淳县,投入到救灾之中。
沈知锦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场水灾旷日持久,许多人流离失所,被迫成了流民。朝廷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才勉强将这些流民镇压,却也自此埋下了隐患。
至于沈知凡——
后来发回的邸报里说,沈知凡在救人时不慎被洪水冲走,尸骨无存。
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带过了他所有的一切。
沈知凡的离世,给沈府带来了沉重打击。这之后,沈府的情况便急转直下:她爹悲痛不已,最终在与戎狄的对战中血洒沙场;她娘一病不起,最终在一场秋雨之后,孤零零离开人世。
想起这些过往,沈知锦心里仍然一阵钝痛。
幸好她重新活了一次,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要把哥哥救下来。
算算时间,离淳县爆发水灾还有大约半年。这就意味着,如果她想救下她哥,就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阻止水灾爆发;要么阻止她哥救援。
沈知锦了解她哥,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保家卫国的思想就在他骨子里扎根,让他眼睁睁看着百姓遭受苦难却毫无作为,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此,最可行、最切实际的办法,便是提前阻止淳县水灾的爆发,提前将这场天灾扼杀在摇篮里。
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沈知锦对淳县一无所知,要从哪里下手?一筹莫展之际,她突然想到了个老地方——黑巷。
她最大的短板是信息差,而黑巷的最大优势,便是提供往常根本拿不到的消息。花小钱办大事,对现在的她来说,无疑是最划算、最迫切的买卖。
她换了身夜行衣,熟门熟路地摸到青铺,在纸条上写下“淳县”两个字,想了想,又加上了“严家”两个字。
严家手眼通天,淳县虽然远在京外,指不定也跟他们有关系。
匣子里很快就有了回应,沈知锦打开一看,纸条上赫然写了四个大字:石门堤坝。
她脸色一沉。
严家果然把手伸到了淳县。
刚才她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想看看淳县是否和严家有牵扯,没想到真的被她猜中了。看着“堤坝”两个字,沈知锦心里一阵凉意。
上一世,淳县水灾之所以会那样惨烈,正是因为冲塌了堤坝,而这堤坝偏偏又跟严家有关系。此事也许另有隐情,往更深了想,说不定沈知凡的牺牲,也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此次陆子羡去淳县,恐怕也并不会太轻松。
沈知锦止不住打了个寒颤。若真是这样,她必须去一趟淳县,必须去查清楚水灾爆发的真正原因。
可如今淳县到处都是流民,她孤身一人去那里,纵使她会功夫,也很难保证全身而退。更何况,她在淳县没有任何人脉,也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该从何查起?
沈知锦思索了一会儿,目光落到自己的夜行衣上,突然有了主意。
眼下不正好有一支队伍要去淳县么?自己一个人做不到,不妨找别人借借力嘛。
至于这个力怎么借…….
沈知锦嘴角一扬。
看来这一次,历史又要重演了。
*
陆子羡正在房内,仔细研究京城到淳县的地图。
三百人的数量,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如何让这些人平安抵达淳县,如何保证这些人的补给,都是需要仔细考虑的事。
更重要的是,淳县的流民正向京城袭来,若他们在半途遇到了流民,该如何处置?若他们顺利到了淳县,又该如何行动?千头万绪,全都依赖陆子羡作出决策。
因此这段时间,他确实相当忙碌。好在他有自己的渠道,很快便对淳县情况有了大致了解。
周南安在一旁翻阅黑巷的账册,边看边感叹:“这黑巷生意还真是好啊,你才接手没多久,竟然就已经赚了这么多银子。看来这京城,多得是不为人知的隐秘啊。”
翻着翻着,他突然“哇塞”一声:“有人买花一百两买淳县的消息哎!一百两!就买四个字!”
周南安目光下移,好奇是谁如此怨种:“金-白-巾,这是什么奇怪的名字?天呐,这人来的次数还不少,每次出手都很阔绰,你这是摊上财主了啊!”
陆子羡原本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可当他听到这个名字,手中动作突然一顿:“你说的这个人,经常来买消息?”
“对啊,我看看……唔,他先是买了李延的消息,然后是晚月楼,接着是淑妃娘娘,最后就是淳县——嘶,怎么好像,都跟你有点关系?”
陆子羡没有说话,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有钱,又关注你,还从不打扰你的生活……”周南安挑了挑眉,八卦地看向陆子羡:“你说这人,会不会对你有意思?据我所知,你上次三箭射穿木靶的事迹已经在整个京城传遍了,你现在可是英雄救美的典范,有姑娘中意你也很正常…….”
“你很闲?”话音未落,陆子羡起身从周南安的手里抽走账簿:“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多看看你的药材。”
“行行行,知道你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不说这个了,说说你的计划吧。到淳县以后,你打算怎么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陆子羡头也没抬:“不过,你得帮我准备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几套粗布麻衣,最好是穿过的,越旧越破越好。”
“啊?”周南安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要这玩意儿干啥?沿街乞讨?”
“嗯,就是乞讨。”
“……哈?”
“想知道?”陆子羡扬起唇角:“等打赢这场仗,你自然就知道了。”
*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出发这天。
陆子羡身穿银色铠甲,腰佩一柄银色长剑,在阳光下透着凌冽的光。在他身后,三百名士兵笔直站成长列,正等待最后的检阅。
两边聚满了围观百姓,有告别的、有祈愿的,还有单纯凑热闹的。陆子羡的目光从这些人身上掠过,似是在寻常什么身影,却并无所获。
出行的时间快到了,陆子羡收回视线,开始清点兵马。他高坐马上,一行行向后巡视,马蹄声哒哒作响,像是紧张又振奋的鼓点。
突然,马蹄声骤然停住,陆子羡停在马上,目光沉沉地看着这行队列。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空气仿佛凝结了一层霜。士兵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一个个屏住呼吸,神情十分严肃。
沈知锦混在其中,连大气都不敢出。
今日她很早便起了床,梳了个男士发髻,换了身沈知凡的衣服,又给母亲留下了一封信,便熟门熟路地逃出门了。
有了上一世的经验,这回她熟练得很。先是趁人不备溜到随行的队伍里,找个了边角的位置站着;旁边的人以为她是来晚了,就给她让了个空,她再顺势往里一挪,便这么混进了随行的队伍。
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出门时还特意往脸上涂了一层黑粉,自觉天衣无缝。可陆子羡毕竟不是许景彦,谁知道他会不会发现其中端倪?
沈知锦垂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手中冷汗都冒了出来。好在陆子羡只停留了片刻便继续向下走了,待检阅完所有兵马,他终于下了指令:“出发!”
队伍开始行动起来,沈知锦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她就说嘛,女扮男装是她最拿手的事,怎么可能出错?上一世她可是这样装扮了好几个月才被许景彦发现。沈知锦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跟着随行的队伍,缓缓向淳县进发。
*
严府。
严用坐在太师椅上,看着下方站着的许景彦。
“许大人,你确定要去淳县?”
许景彦拱手,淡然道:“此次事关重大,为确保万无一失,属下还是亲自去一趟为妥。”
严用打量了他一眼,笑道:“看来你真是对陆家恨之入骨啊。也罢,那便按你意思吧。”
许景彦垂眸,波澜不惊道:“多谢首辅。”
“淳县流民作乱,这趟要辛苦许大人了。回头让严归再给你派点人,你也好有个帮手。”严用不紧不慢道。
许景彦知道严用这话只是表面客气而已。让严归给他派人,就意味着,他将没有任何支援。
许景彦不置可否,客气地行了一礼,又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严府。
外面阳光正好,刺眼的光线直射眼睛,让人睁不开眼。许景彦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半晌,突然笑了。
淳县,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