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羡前两轮都是第一,公平起见,这一轮他需要最后一个出场。他站到一边,手中不经意把玩着一枚石子,眼睛却紧紧盯着那几个木偶。
第一个上场的是个壮汉,浑身孔武有力,一看就是多年习武的成果。按照规矩,他需要先选一个靶子,共有三次射箭机会,取最高一次作为最后的成绩。
他挑了把弓,大剌剌走到中间的位置,不客气道:“俺在家排行老三,靶子也选老三!讨个好彩头!”
话音未落,他搭箭上弓,“嗖”一声就将箭放了出去。因为他力气极大,弓被拉得很满,那箭仿佛一道闪电,直直朝着木偶射去。
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力气,估计木偶人都要被射穿。
眼看那箭就要射中眉心,半空突然传来“铛”的一声。一枚石子凭空出现,不偏不倚正好拦住了箭的前路。
因为这一变故,那支箭偏了一点点方向,也就是这一点点偏离,竟让那箭擦着眉心而过,从木偶人的头顶跃了过去。
而先前那枚拦路的石子,在撞上箭头的瞬间就碎成几块,在惯性的作用下朝不同的方向砸落下去。
台下顿时一片唏嘘。
“太可惜了,就差一点点。”
“怎么会突然冒出个石头来?运气也太差了。”
“还有两次机会呢,再看看。”
周围议论纷纷,陆子羡嘴角却扬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那枚石子被分成几块,刚好砸在了每一个木偶人身上。而他刚刚看得清楚,其它几个木偶人都有轻微的摇晃,只有最后那个——
丝毫没有晃动。
台上的壮汉有点失望地搓了搓手,却并没有太过在意,又一次搭弓上箭,稳稳地射了出去。这次没有石子的干扰,这支箭准确地射中眉心。
壮汉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他将弓放回原位,摆了摆手道:“射中就成,俺满足了!下面个谁,直接来吧!”说罢,大剌剌走下了台。
接下来的比试很顺利,考生依次上台,成绩有好有坏。只是有一点很奇怪,每当有人想选最后一个靶子时,总会被莫名其妙的东西弹到手,要么是石子,要么是树叶,有一次竟然是一根草药。一来二去,大家都觉得最后一个靶子不吉利,竟没有一个人再选它。
严归盯着台上的动静,眼神渐渐阴翳起来。许景彦坐在一旁,瞥了眼严归的神色,又看了眼那足有一人高的木偶,立时便明白了其中关窍。
他摇了摇头,将身边的小厮唤来,低声道:“去查查恍然书坊的老板是谁,给他家人送点银子过去。不要说是我给的。”
小厮会意,悄声退了下去。许景彦看着那排被当作靶子的木偶,长长叹了口气。
严归这心狠手辣的程度,真是超乎他的想象。也不知道被关在木偶里的人是谁,要是沈知锦被这样折磨……
许景彦浑身一个激灵,赶紧将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甩到脑后。沈知锦这会儿应该好好呆在沈府呢,怎么可能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有关。
他暗笑自己简直着了魔,什么事情都能联想到她。他再次下定决心,等这场比试结束,一定要第一时间去见她。
四个考生接连比完,轮到陆子羡上台了。
他挑了第一个人用过的那支弓,取了三支利箭,从容地走到最后一个靶子前,搭弓准备上箭。
有眼尖的人察觉异常,定睛一看,立时惊呼道:“他要射两支箭!”
两支?众人仔细看去,这才发现陆子羡竟同时将两支箭搭在一起,遥遥对准了靶心。
所有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人也太狂妄了,同时射两支?”
“说不定这是种策略,两支比一支射中的可能性更大。”
“别说话别说话,他要动手了!”
许景彦循声望去,见来人是陆子羡,脸色立刻难看起来。他冷哼一声,扭头不想再看,就在这时,他派去的小厮匆匆赶了回来。
“回大人,查到书坊的老板是谁了。”
许景彦点了点头,不冷不淡道:“嗯,给他家人送点银子,好好安抚安抚。”
“可是……”小厮迟疑道:“他家恐怕……不是那么好安抚。”
“嗯?”许景彦这才转过头来:“是哪家的人物,这么有来头?”
“回大人,是……是沈家。”
许景彦腾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回大人,书坊的老板是…..是沈家姑娘,沈知锦。”
沈知锦!
许景彦感觉天旋地转,脸色立时煞白一片。他猛然转头看向陆子羡,阻止的声音就要冲口而出。
“嗖嗖”两声,陆子羡将两支箭射了出去,没等两支箭射中,紧接着又射出了第三支箭。第三支箭撞上了前两支的尾端,那两支箭吃重,竟硬生生拐了个弯,直直朝着木偶的侧边射去。
陆子羡扔下长弓,一甩长袍,紧跟着冲了出去。
许景彦怔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他来不及懊恼自己的后知后觉,立刻跟着陆子羡的脚步,向最后一个木偶的方向冲了过去。
“铛铛”两声,两支箭钉进了木偶的侧边缝隙,因为冲力过大,木偶猛地震了震,竟从中间开始缓缓裂开,最后散成前后两片,哐当砸在地上。
而里面,赫然站着一个绑在十字架上的姑娘。
此时的沈知锦早已浑身无力,意识浑浑噩噩。因为缺氧过久,她的嘴唇发紫,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全靠一丝意志力撑到现在。
突如其来的阳光让她的意识清明了一瞬,她努力睁开眼,只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她冲了过来,随后便支持不住,整个人重重向地面砸去。
就在即将砸到地面的一瞬间,一个人影猛然冲了过来,稳稳将她接在怀里。
“别怕,我来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知锦长长松了口气,感觉脑海里最后一丝勉强支撑的丝线,终于可以放心地断裂。
她颤动着嘴唇,挣扎着喊道:“陆……子……羡……”随后便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沉沉地昏睡过去。
陆子羡探了她的鼻息,确认她气息尚存,这才轻声回应道:
“是我。”
他解开她身上的绑绳,将她打横抱起,无视周围众人惊诧的目光,快步朝场边走去。
就在这时,许景彦冲了过来。
“把她放下!”许景彦拦住他的去路,快速道:“她现在状态很不好,贸然行动会加剧她身上的伤,你不能……”
一道寒光闪过,一柄长剑直直穿过许景彦的腿。
陆子羡冷冷盯着他,道:“滚。”
许景彦低头看去,只见大腿一道深深的剑痕,鲜血浸湿了衣袍,强烈的痛楚让他不由自主软了下去,撑着地面再难站起。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陆子羡,不敢相信他竟然会真的动手。
陆子羡却看也不看他,沉着脸抱着沈知锦,大步从他身边走过。
许景彦想拦住他,大腿却痛得发颤,根本站不起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陆子羡将沈知锦抱走,眼神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他抢先一步!到底凭什么!
早知道,早知道……
小厮拨开人群,着急地冲到许景彦身边,边说边张望:“大人,大夫找来了,沈姑娘人在哪里?”
许景彦狠狠咬着嘴唇,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半晌,他才转头看向小厮,声音冷漠狠厉:“滚开!”
*
沈府。
周南安仔细地替沈知锦把脉,眉头渐渐紧缩起来。片刻后,他抬起头,沉着声音道:“出去说。”
陆子羡点头,将沈知锦的手放回被褥,掖好被角,这才快步走了出去。
周南安认真道:“沈姑娘确实中了博落回的毒,而且从脉象上看,中毒不轻。我之前跟你说过,配解药需要点时间,这期间你得仔细看着她,别让她有什么闪失。”
“好。”陆子羡沉默了片刻,道:“需要几天?”
“最晚三天。”周南安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严肃道:“帮我收拾一间房,这几天我就住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
陆子羡点头。他了解周南安,虽然平日吊儿郎当,但在治病救人这件事上,绝不会有任何含糊。
周南安给他留下了几支活血化瘀的膏药,又留下一副用于镇静的药方,这才走进旁边一间房,将房门锁了起来。
陆子羡将药方在怀里收好,拿着膏药,转身走回了沈知锦的房间。
沈知锦双目紧闭,脸色十分苍白,嘴唇紧紧咬着,像是在经历十分难受的事情。
陆子羡轻轻掀起一小块被角,露出她的一截手腕,随后取过药膏,帮她擦起药来。
她手腕上的勒痕很深,因为勒的时间太长,已经形成了一片淤紫。周南安交代过,必须每天给伤口用药,及时让淤血散开,这样才能不留下后遗症。
陆子羡动作很轻,可大概是伤口实在很痛,在指尖碰到手腕的一刹那,她竟然猛地一颤。
陆子羡动作一顿,有些不确定地喊道:“沈知锦?”
沈知锦眉头紧皱,眼球快速转动,片刻之后,竟缓缓睁开了眼。她一言不发,目光牢牢盯着陆子羡的脸。
陆子羡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沈知锦别过了脸。见她有所反应,陆子羡才舒了口气:“你终于醒了,看来也没有周南安说的那么……”
“对不起。”
陆子羡一怔:“……沈知锦?”
“对不起。”沈知锦抬眼看他,眼里闪着泪光。她嗫嚅着唇,似是有许多话想说,最后却只有一句“对不起”。
陆子羡沉默了一瞬。他盯着沈知锦,良久之后,沉声问道:“沈知锦,我是谁?”
沈知锦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她似是十分痛苦,脸色惨白如雪,浑身微微发颤。她嘴唇翕动,片刻之后,颤着声音道:“我没想到会这样。”
“对不起,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