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熊猫下山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放晴了。

空气闷热，阳光刺眼，陈暑的心情非但并没好，反而在一个人的回忆中钻了牛角尖，像是堵了块大石头，整个人都陷入矛盾状态。

但他不想让其他人看出来，路上还跟邻居们强颜欢笑，直到关上大门，脸上的笑容才消失。

许式兴高采烈从爸爸背上取下胜利果实，就听陈暑说：“许式，我有点累，去睡一会儿，晚饭你自己凑合弄吧！”

他纳闷：“是不是不舒服？送你去医院吧？”

陈暑头也不回往后院走：“不用，睡一下就好。”

许式扯着嗓门：“那，晚上吃什么呀？”

陈暑摆手：“随便。”

从做饭者角度出发，“随便”这个词的发明简直是人类公敌，许式愁得慌，最后看了看他爸：“爸，你想吃蘑菇么？”

熊猫：“呼噜！”

天黑之前，他对着手机做出一大锅杂蘑汤，味道香喷喷的，用小勺舀起来尝一尝，鲜得他天灵盖都飞了。

他觉得自己突然就有了顶级厨师的水准，去参加个厨王大赛什么的都不带怵的。

给他爸盛了一碗，给自己盛了一碗，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去关爱一下看似十分emo的陈暑。

也是奇了怪了，上午喝茶聊天那会儿明明还好好的，后来怎么……

哦对了，他收了宗总的花，他该不是不喜欢那束花？

还是，宗总在花里留了卡片？或者，他们私下通了电话？

许式断定，陈暑心情不好肯定跟宗星永有关。

小情侣之间吵架，过两天就好了吧？

许式觉得自己这个外人在这方面帮不上什么忙，作为铁哥们儿，只能尽量帮他做好后勤工作。

他趁着热乎，端了一碗杂蘑汤去后院看陈暑。

整栋房子都没半点光亮，暮色像是瀑布，用寥寥几笔就描绘出建筑的轮廓，刚硬，且死气沉沉。

看样子还在睡？

许式有点犹豫要不要喊他起来吃饭，后来一想，他心情不好的话，睡着是好事，于是作罢。

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卧室里突然亮起了灯，陈暑的声音随之从房子里传出来：“许式吗？”

许式赶忙回答：“是我，暑儿，你饿了没？我煮好了蘑菇汤！”

“我……”陈暑顿了顿，“好，你帮我端进来吧。”

他有点饿，中午喝茶吃点心，不算吃饭，下午运动量不小，也没吃什么东西。

虽然在因为夏聿樾的事郁闷，但还不至于茶饭不思。

本来想的是挺好，照顾夏聿樾的下半生、不动感情什么的，但人是情感动物，怎么可能呢？

重活这回，他将会有新的人生和梦想，是打算干大事的人，拿上辈子的事折腾自己不是犯傻么？

他一直没睡，刚刚才下定决心：是时候跟夏聿樾这个人彻底诀别了！

他离开的时间被他定在明天，这次，他绝不会再心软！

许式的杂蘑汤做的不错，但碗里的蘑菇块儿切得大大小小，刀工明显不够看。

陈暑面带微笑喝了一口，竟然生出几分惊喜：“看不出来，手艺不错啊？”

许式挠头：“那，那有什么啊，反正APP上咋做就跟着咋做呗，人家的烹饪时间精确到秒，傻子也行！”

陈暑揶揄他：“真行？那以后饭你做？”

许式一拍胸脯：“行！看兄弟的！”

陈暑笑了两声，他才不信许式能做出复杂的菜式，眼睛会了和真学会了是两码事。

“你是不是还没吃呢？赶紧吃饭去吧！”

“那我去了，你慢慢喝！”

许式美滋滋地回前院了，因为处在新手区的他得到了宗师级大师的夸奖，也因为宗师级大师心情看起来不错。

新手通病大概就是舍得下料，也说不上是优点还是缺点，不利于健康，但味道是真不错。

陈暑一口气把汤喝完，放下汤匙，下意识朝房梁看了一眼。

黄金蟒大概是出去了，如果他在的话，房顶偶尔会发出鳞片刮擦的细微响动，陈暑已经习惯这种声音的陪伴了，现在感觉整个世界岑寂的可怕。

浑身没力气，连碗都没收，更懒得洗澡，就那么躺回了床上。

精神内耗真的很累人！

他才又冒出这个念头就撑不住了，眼皮开始打架，可一闭上眼睛就头晕目眩，再睁开时，几道房梁都好像在转圈，越转越快，跟直升机的螺旋桨差不多。

可能是进山着凉了。

着凉的话，睡一觉就会好。

身体倒是没太多不适，就是天和地都在不停的转，转，转。

他试着做了几次深呼吸，烦躁地抓紧被子，这样感觉会好一点，睁开眼的时候，突然浑身一震，双眼睁得老大，直愣愣的，不舍得眨一下。

他看到了夏聿樾，与上辈子别无二致的夏聿樾，眼角刻着两条岁月的细纹，他们刚认识的那会儿都还没有。

这是属于他的那个夏聿樾。

“聿……樾？”

夏聿樾没回答，轻轻眨了一下眼，对他笑。

陈暑感觉身体有点发轻，他发现夏聿樾好像没穿衣服，那样的话，是昨晚的梦又在延续？

他有点脸红。

下意识想看他下面是不是也裸着，但却移不动目光。

他睫毛轻颤，嘴巴微微翕动，很艰难地问：“聿樾，你怎么又来了……”

夏聿樾抬手托住他的脸，拇指在平滑的颧骨上轻轻摩挲，然后微微俯下面孔，在他的唇上落上轻轻一吻。

熟悉又陌生的柔软触感让他浑身止不住战栗，在他离开的时候，他的唇还在恋恋不舍地追随着他，想要索取更多。

夏聿樾还在笑，陈暑看着他毫无杂质的笑颜却哽咽了。

一串泪珠从他眼角滑落，亮晶晶的，夏聿樾再次俯身，棱角分明的唇一点点吻过那条浅浅的湿痕，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

“夏聿樾，你为什么背叛我，我都还没死呢，你就那么急着找别人么……”

“夏聿樾，我在他们手里撑了那么久，他们给我看你跟别人在一起的照片，那一刻我真的绝望了……”

“夏聿樾，我又在做梦了对不对，我不想再梦到你了，你走吧，我好累，我不想再跟你好了……”

“夏聿樾，我没力气了，你还是多留一会儿，抱抱我吧……”

“夏聿樾，我好想你……”

几不可闻的细语呢喃声中，夏聿樾抱紧了他，怀抱有些冰凉，陈暑却舍不得放手。

他的天和地还在旋转，夏聿樾却稳稳地占据了他的视线中心，像一座难以被动摇的铜雕像，而他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抓着他，就像上次在水底，一刻也不敢放开。

肌肤紧密相贴的感觉让他安心，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困意渐渐上涌，他却坚持不睡，一直在努力说着不着边际的话，生怕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夏聿樾就静静地听，紫宝石似的眼睛专注地看他，眼里只有他。

在陈暑的眼皮彻底合上的一刹那，被他死死搂住的黄金蟒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椭圆形的头用力拱了拱他的下巴，可他却没反应。

院子里忽然很吵。

许式双手撑地，倒立着从他们门口经过，在下台阶时摔了个四仰八叉，趴在地上拱了好几下没起来，脸朝着地，自己在那哈哈大笑。

熊猫也出现在后院，是滚过来的，速度飞快，像个黑白相间的风火轮。

他滚到许式身边停下，功夫熊猫再次附体，一下蹦起两米高，然后直立着拉着许式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强行交际舞。

父子两个从院子这头跳到那头，再从那头跳到这头，熊猫“呼噜呼噜”地打着拍子，许式拖着两条摔出来的鼻血，也试图用跟爸爸一样的声音“呼噜呼噜”，可是学的不像，倒像是猪叫。

黄金蟒沉默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又看看桌子上的碗：“……”

他扭着身体，在床上翻到陈暑的手机，用尾巴卷着凑到陈暑的手边，指纹解锁了好几次才成功。

粗大的尾巴做这种精细活儿实在困难，他折腾半天，顺利打开微信。

陈暑的联系人很少，他很快找到一个疑似宗星永的信息框，看到备注名只有一个“宗”字，他吐了吐信子，身体下意识往陈暑身边凑了凑。

用尾巴尖儿戳戳点点，直接给宗星永打过去视频通话。

最近宗星永暂代许暮岁的职责，晚上九点还在新港市分公司开会，调至静音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正在安排下季度工作的宗总顿了顿，刚想按掉，余光扫到是陈暑的头像，立刻手指头一缩，改成了“接通”。

他对手下们示意稍等，调整出轻松表情，起身走出会议室，这时，略有延迟的视频通话接通了。

“陈……”他笑意盈盈的叫人，却在看到一个巨大黄金蛇头占满整个屏幕，立刻笑容一收，“怎么是你？陈暑呢？”

屏幕开始移动，不是照到天花板，就是黑乎乎一片，黄金蟒历经了半分钟的努力，宗星永才看到陈暑的脸。

他平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潮红，额头渗出一层汗。

“陈暑，陈暑！”

宗星永喊了几声，陈暑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立刻意识到，这是黄金蟒在跟他求救。

怎么了？生病了？

许式和许暮岁呢？他们没在家吗？

关掉视频，拨许式的手机，没人接，他心里悬着的另外一半希望“咔嚓”就碎了。

他一边拨急救电话和报警电话，一边冲回会议室。

“今天先到这里！”

没有解释，没有客套，只有一句冷冰冰的通知，宗总好像被火烧到了眉毛，看起来慌得不知所措。

一众宗氏娱乐的元老级人物面面相觑。

宗星永没心思管他们的情绪，转身跑到停车场，开车朝纳格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