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府到处洋溢着喜庆气氛,楚兰台忽地想到要负担起另一个人的人生,心里多少有些沉重。
但无论如何,这婚礼依旧是照着既定的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婚礼当天,开始便有各处宾客,北府兵并京营的兵队前去菡萏院,各种折腾一直要到入了夜才能结束。
楚兆也是早早的来了,梧桐院里,柳嬷嬷和墨砚正在小心地帮楚兰台抚平略有些褶皱的衣领。
楚兰台微眯起了眼,目光落在镜子里自己的脸上,思忖了片刻,又问道:“时辰可是差不多了。”
墨砚低下了头:“差不多了。”
楚兰台点头:“嗯,那便走吧,莫让客人们久等。”
行至半道,陈勋便走到了楚兰台的面前,笑着道:“三郎今日好精神。”
他身后以个身着正裝的人亦是笑着道:“三郎,许久不见,如今都成新郎官了。”
楚兰台行礼:“舅舅,启大哥和策二哥今日可来了?”
陈铮笑着拍了拍楚兰台的肩膀:“阿启和阿策在你母妃那里,待会就来了。”他撇了陈勋一眼:“这小子,可有给你和你外祖添麻烦?”
“阿勋可是帮了我大忙。”
楚兰台笑道:“今日招待不周了。之后舅舅多留几天,我也能好好招待你们。”
陈铮:“你今天是新郎官,席上可缺不了你,快去吧。”
重要的宾客都在楚兆处,楚兰台便一一前去与席内客人们寒暄。
阵锣鼓喧嚣过后,门外跑进来一个侍卫,喜笑颜开地禀报:“世子,长安使者来了。”
赵修齐终于是姗姗来迟,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楚兰台嘴角衔起笑意:“殿下。”
他今日穿了一件绛红色织金丝纹的胡礼服,越发衬的人美玉无瑕。赵修齐傻傻看着他,半天却没个反应。
楚兰台见他这副表情,好笑不已,又一次提高了声音重复:“殿下。”
赵修齐忙回过神:“三郎,今日大喜,我来讨一杯喜酒。”
楚兰台亦是笑道:“今日殿下能来,楚王府蓬荜生辉。”
这时,门外传来闹哄哄的起哄声:“新妇来了。”
众人一阵起哄,拥着楚兰台出了门去迎接。
喧嚣声种,赵媛的花轿在楚王府大门口停了下来,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花轿,跨过火盆,送了进门去。
楚苳在身后小声议论:“听人说嫂子长得可漂亮了呢,可惜我们现在都见不着。”
陈勋笑道:“你可以躲三郎床底下,就能见到了,哈哈。”
今日府内很热闹,除了大奕,不少与冀州交好的胡人部落也派人前来道贺。将新妇迎进门后,宴席便开始了。
楚兰台与冀州各个将领官员等将领们都是旧相识,丝毫不拘束。
席间有歌舞助兴,冀州将领们喝得酣畅淋漓,欢声笑语不断,场子比席上还热闹。
更有人相谈畅快,一桌子人放开了喝放开了划拳放开了谈天说地。
其他人也敞开了怀,熟悉的不熟悉的,统统都混作一谈开怀大笑。
楚兰台笑脸迎人,一一应对过去后。
直到敬到赵修齐那一桌的时候,他趁人不注意附到楚兰台耳边轻声道:“一会儿晚上我有事和你说,再单独与你喝一杯。”
楚兰台笑撇了他一眼,执酒一饮而尽。
楚兆朝着来客举杯:“今日小儿大婚,多谢诸位前来。”
“今日还望大家尽兴而归。”
冀州本就是胡汉交杂之地,再加上楚兰台大婚,宴请了不少部落,导致今日的跑马场上总能看到几个络腮胡子缠发辫的胡人。
北地尚武,对着天仙都吟不出一首绝句,骑马却射箭是没得说。
再加上代表各自部落,都明里暗里不想丢了脸面,各个在场上撒着欢儿。
陈勋和赵修齐他们是客,又代表了长安,楚兰台自然是要作陪。
但是当鲜卑来使上前时,马场上所有几乎同时一静。
此次前来的鲜卑使臣一共有两位,为首的乃是萧太后的亲儿子,术赤王耶律川,女儿耶律尔玛。
尔玛公主笑吟吟的,满脸天真之态。而耶律川却身材雄伟,眉目粗犷,身上灰色的狼皮裘袄,背上负着一个箭囊。
耶律川汉话说的极好,向着楚兰台祝贺,又笑着说道:“都说中原地大物博,广袤富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曾在王帐听闻,楚世子长居长安,如今一见,世子果然长得俊秀。”
北地尚武,耶律川说楚兰台长居长安,这话在北地却不是什么好话。
楚兰台一笑,将目光在鲜卑来使的面上一扫:“过奖了,听闻术赤王与东丹王也是相貌堂堂。”
“听闻鲜卑王今日身体不适,今日还特派术赤王代鲜卑来冀州,回去亦请转达我对鲜卑王与东丹王的感激。”
此话说的绵里藏针,鲜卑王与萧太后不和,此次耶律川是乘着鲜卑王无法理事才自行来的冀州,且是为了向冀州示好。
结果楚兰台却让他回去为此对鲜卑王,东丹王表示感激,可谓是莫大的讽刺。
耶律川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顿了一顿。
他也并非要逞一时的口舌之快,而是从心底便看不起中原人。
他一直以为中原人不过是运气好,占据了广袤肥沃的土地,让冀汴二州挡住他们,自己却不思进取,懦弱无能,令人轻视。
临行之前,他便已经在族人面前放出豪言,一定要给这些中原人厉害瞧瞧,让他们领略到鲜卑人的英勇,才能继续接下来关于合作的谈判。
他本就心存轻视之心,今日一见,便忍不住露出几分。
谁知这楚世子其它的不知道,嘴上却是厉害。
而今他们有求于冀州,却是暂时不得不忍。
耶律川用很短的时间思考了一下自己接下来应有的态度。
很快,他便做出了决断,笑着冲楚兰台抚胸行礼。
“我定然将世子的感谢传达于父王”
耶律川道:“为了表现我们友好的诚意,鲜卑愿与冀州结亲。”
他伸手向自己的妹妹尔玛公主一比,含笑道:“我们鲜卑最珍贵的珠宝,尔玛公主留在这里,为世子生儿育女。”
耶律川这句话一出口,长安诸位使着和赵修齐顿时变色。
冀州的人与胡人联姻,这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小部落有时在夹缝中生存,时有与大部落联姻的事发生。
这样的联姻在匈奴势大,冀州与鲜卑结盟时也发生过几次。
可长乐郡主才嫁过来,耶律川第二日就送来了公主。
这岂不是对长安的挑衅?
赵修齐亦是脸色微变,他沉声道:“楚世子才大婚,术赤王便送妹妹来冀州,此事不妥吧?”
虽然冀州称臣之前,太祖曾明言大奕不能插手冀州的内政,对方要与哪个部落结盟都是由冀州自己决定。
可若是此事成了,长安的脸面往哪里放?何况他可不觉得术赤王是送自己妹子来当妾的。
耶律川:“你是谁?”
陈勋皱眉:“大胆,这位是大奕齐郡王,亦是长安的来使。”
“长安来的?”
耶律川大笑:“怪不得,我们草原上的规矩就是想要的东西自己去抢。”
“世子就一个,我妹妹可以与那个郡主比一场,谁赢了,谁当楚世子的正妻!”
耶律川这样言语口无遮拦,长安来使气的浑身发抖,将士则恨不得立刻拔剑而起。
“蛮夷之辈!”长安不少使者纷纷怒斥。
“成何体统。”
陈勋和赵修齐等在北地待过的却是纷纷沉着脸。
楚兰台与冀州众臣的脸色也也不十分不佳,抢亲确实是草原上的规矩,冀州有些郡县与归降的胡人混居,也有这样的习俗。
可如今这模样,哪有半点和亲的意思。
“你们南边有南边的规矩,我们草原有草原的规矩!”耶律川哈哈一笑, 说道,“楚世子,我们带着诚意和珠宝而来,就不知道冀州能不能领受了。”
楚兰台表情看上去倒还算冷静,对方言明是带着好意而来,他随不打算接受,却也不能撕破脸。
“鲜卑好意,楚王与世子自然知晓。”
发言的是两个文士。
如今马场上一溜的都是习武的将士或使者,这两个男子却穿着长衫。
季回川依旧是一袭青衣,临风而立。而他身边的男子年近四十,却一身儒雅气,那正是楚兆倚重的太使令韩同。
“季师,韩令。”楚兰台道。
韩同先向赵修齐行礼:“冀州太使令,韩同,见过齐郡王,诸位使者。”
冀州缺粮,而太使令主管内政后勤,可谓是历代楚王真正的心腹。
赵修齐之前可是亲自见识过季回川的厉害,如今韩同又与其同行,可见必定是个有本事的人。
耶律川脸色一变。
他们鲜卑崇尚英雄,不喜繁文缛节,也瞧不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可有两个人却是例外。
一个是坐镇后方的韩同,十多年前楚王去支援汴州,鲜卑的战神曾率五万大军乘乱偷袭冀州,却被对方死守在秦关一郡,寸步不得入。
而另一个,更是在玉门坑杀了他们余下的大军。
那一次南下,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非但以一万驻军守住了秦关,玉门,还害的他们那次出行的儿郎十不存一。
鲜卑藐视弱者,却不敢藐视有能力的人。
他敢在楚兰台前面大放厥词,却不敢在韩同季回川面前如此。
他正色道:“见过两位先生,我母后曾与我介绍过韩太使与季先生,说两位都是有本事的人。”
韩同颔首道:“鲜卑诚意,王爷已然知晓,只是王爷说虽然北地确有抢亲的规矩,可是世子已然娶了正妻,岂有停妻之理?”
耶律川闻言高声道:“抢亲自古有之,今日我们鲜卑带着诚意而来,并奉上草原最珍贵的珠宝,然而却未见到冀州的诚意。”
韩同顶着个个小部落使者异样的眼神,脸色如常道:“王爷亦是考虑到了术赤王千里迢迢而来,故而为显诚,即使冀州已然多年不再实行抢婚的风俗,却也允了术赤王所求。”
还未等着术赤王开口,他接着道:“但是,抢亲除了有意双方决斗,亦需带走本人。”
此言一出,旁边的人脸色瞬间都变得很神奇,这是要那位草原上的公主抢楚世子?
术赤王脸色一沉:“你们什么意思?”
季回川忽地笑了:“王爷的意思是,草原上若是遇上抢亲,父兄都会保护家族中的女子,只有父兄都死了,才轮到女子上阵。”
“长乐郡主来自富饶之地,金尊玉贵,自是不必自己动手。既然夫妻一体,一切自有世子代劳。”
“冀州与鲜卑诸位英雄尚在,术赤王若当真要按照草原的规矩抢亲,也不是公主与郡主动手。”
楚兰台微微眯起眼睛:“我是郡主的夫君,她既然嫁给了我,保护她便是我的责任。”
“而术赤王是公主的兄长,不若代公主试试,本世子倒是愿意与术赤王较量较量。”
术赤王忽地大笑:“你是我妹妹的夫君,我怕一不小心伤你 ,不好向我妹妹交代,到时比斗岂不是缩手缩脚?”
这话中带着十足的羞辱之意,令周围的人都不禁怒目而视。
“那本王呢?”
一直一言不发的赵修齐忽地开口:“本王是长乐的表兄,既然术赤王怕伤了楚世子,那么不妨与我一战。”
他声若洪钟,只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
听到赵修齐的话,耶律川和尔玛同时面露惊讶之色,忍不住相互对视了一眼。
耶律川嘲讽道:“我们草原的恶决斗可都是要见血的,听你旁边的人说你还是长安的王爷,要是死在这里,只怕我这妹夫更不好交代。”
可话虽然这么说,若赵修齐真的死在这里,冀州和长安只怕就嫌隙大了。
想到这里,耶律川挑衅道:“那个什么王爷,你确定要按照我们草原的习俗决斗?”
“无由,唯看天意。”
赵修齐足尖一勾,地面上的枪顺力飞起,被他抄在手中:“自然如此”
他冲着陈勋说道:“若是本王输了,生死都与冀州鲜卑无关,还请陈参将和众位通传。”
耶律川心中有意分化长安与冀州,根本不等楚兰台表态,提起弯刀便往上冲:“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既然如此,那本王就和你比划比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