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后,太子府。
太子坐于主位,手中两块黄玉被握得清脆作响:“你们说说,接下来怎么办?”
容侍郎急道:“太子,此事本就是姜晗那小人纵兵抢粮,陛下如此裁决,未免无法服众。”
太子握了握拳,只觉得掌心里的东西有些咯人:“明明是户部出差错,却不罚,反而拿我们做碾子。”
“但是现在父皇偏心老大,在殿上这样偏帮姜晗,户部在长安征粮已经是板上钉钉。”
太子合了合手掌:“难道这次就让老大他们占了这便宜?”
容侍郎拱手:“不如我们依旧扛着?让各家依旧不捐粮?”
“陛下难道还要为了一个小人,将我等都贬下去了?”
郑仆射皱眉:“此法不妥,陛下摆明了要征粮,今日更是已经摆明了支持户部收粮。”
“我们如今再抗,抗的不是户部,而是陛下。”
“如今即使我们不放粮,长公主他们也得看着陛下得态度放粮,到时就是我们与陛下硬扛,太子殿下可要三思呀。”
主领工部与吏部的容慎也颔首道:“确实,若是长公主她们愿意捐粮食,永通渠便能顺利修通。”
“如今永通渠竣工不过还剩三个月,等水渠修通,南边的粮食便可走水路运进来,粮食多寡便无法再拿捏户部。”
“到事后陛下怪罪时,只怕我等想交,户部都不稀罕要。”
“还不如此时乘着尚有还转的余地,把粮交了,让陛下也松松心。”
容侍郎:“可是我们岂能就这么……”
容慎抬眸:“没有可是!”
容侍郎与容慎同为一族,容慎位列阁老,他一喝,容侍郎便不敢再造次。
容慎道:“殿下,此事利害关系不但牵扯到户部,也牵扯到陛下,此时又何必与陛下对着干?”
郑仆射也赞同到:“容老言之有理,如今户部之事已经尘埃落定。”
“反是姜晗!他凭借着征粮在陛下面前涨了脸,陛下许官门下省。”
“这征粮之事不好办,姜晗不但办成了,还让咱门挑不出错来,可见有几分本事。门下省可是天子近臣,审议百官奏折之处。”
天子近臣,到时可就不是他们能够再随意拿捏的了。
容慎也皱眉到:“此子行事本就狂悖,若是再近侍君王,只怕要惑乱君心。”
没想到他们和户部斗法,反倒让姜晗渔翁得利。
太子:“我就不信,区区一个农家子,还能反了天?”
*
楚兰台刚回杏园,便有人驾车停在门口,至他身侧:“三郎,上车。”
他一愣,此时才嗅到身侧那隐约的药香,和抑制不住的咳嗽声。
对面那个那裹着白纱,面色还几分苍白的人,不是赵修齐,还能是谁。
楚兰台面色一变。不过片刻便着翻身上去:“你这伤是不想好了是吧!”
赵修齐见楚兰台沉着脸,连忙道:“杨大夫已经说了,我的伤已经可以下地了。”
楚兰台皱眉,手按在对方额头,果然对方此时还被病热熏蒸的有些迷离。
“热都还没退,逞什么能?”
赵修齐哑着嗓子:“我不放心。”
楚兰台与姜晗合谋耍了整个长安,若是此事泄露一丝半点……
他实在是无法放心。
楚兰台见他睁着眼睛都费劲儿,一副虚弱和可怜兮兮的模样,倒是没了气坐一旁:“你这模样,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正午时分,日光透过纸窗落在楚兰台的身上,沁出了薄薄的微红,惹得赵修齐不住往他那头看。
“放心,没少胳膊没少腿。”楚兰台撇了对方一眼,“反倒是殿下,待会回去换药,我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这就要扒衣服,之前是谁说不需以身相许的?”赵修齐低笑,“要知道占了便宜可是要负责的。”
楚兰台眉头一跳:“就你,负责?就可惜你没姓了潘,再裹上三寸金莲。”
就对方这逛楚馆逛的满城皆知的性子,和要负责的不得一大街都是。
赵修齐闷闷地笑了起道:“楚大官人难道不是么?”
“楚大官人家宅齐备,只差这姓儿对不上号,快将单姓改个双姓咱两儿就登对了。”
他叹了口气,故作正经道:“大官人心善,奴更不敢叨扰了大官人。”
“听闻大官人府内妻妾俱,大夫人吴月娘端庄贤淑、那甚孟玉楼、李瓶儿、庞春梅、孙雪娥个个俊秀伶俐、美貌妖娆,奴感念大官人恩德,更不便贸然分宠。”
“待她们撒起泼来,要打杀了奴,奴这身嫩肉脆骨怎支撑得住?打奴事小,闹得大官人家宅不宁,才是奴所不愿。”
楚兰台:“……”
今天赵修齐是脑子锈了?
正在此时,某人甚为的得意的看了看楚兰台。
挨了打都不老实。
楚兰台似笑非笑,拖着下巴接道:“我府中哪有甚么吴月娘?小娘子莫不是听了奸人挑唆,误信流言?”
“至于你念的那甚名字,都是侍妾一流,脾气也温柔娴淑、和顺乖巧,断然不会有什么打杀之事。”
赵修齐凑近:“她们当真温柔娴淑、和顺乖巧?”
楚兰台:“当真。”
赵修齐忽然露齿一笑,道:“有一事须得直说,她们不想打杀了奴家,奴家却想打杀她们哩。”
“要知道奴对大官人可是心仪已久了。”
“你这……”
楚兰台“哧”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摇摇头:“可以呀,长安与冀州世代秦晋之好。”
他笑着道:“冀州缺一个世子妃,殿下若是愿嫁过去,我自然是举手欢迎。”
赵修齐心口忽地漏了一拍,他坐起来,慢悠悠系上自己的衣扣。
“三郎……我今日刚见了中宫,它让我与你说一段亲。”
*
驾车的人技术娴熟,三绕两绕绕到了金风楼。
楚兰台一脸无语的被赵修齐带到了二楼的雅间,即使是他,也不得不对对方竖起大拇指。
你这谈事情的地方选的可真是……别具匠心。
厢房内并没有其他人伺候,只有每一件厢房都会准备好的瓜果和酒壶。
相对而坐,赵修齐抬手,为楚兰台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
楚兰台执起对方面前的酒杯,慢慢的饮尽了杯中的酒:“殿下伤还没好,少喝酒。”
赵修齐笑笑,倒并不在意:“如今的情形,我伤的久一些只怕更好。”
短暂的沉默过后,赵修齐低声道:“新旧交替,互相制衡,是自古之道。”
百官没想到这次奕帝的态度会如此强硬,硬生生的在百官手下保住姜晗,几乎所有参与此事的都栽了。
楚兰台没有再说话。
两人都明白,就是这个所谓的制衡,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但是好歹他们都顺利脱身了。
赵修齐作为第一个被开刀的受害者,楚兰台之前在殿上也是告发姜晗的一员,自然不会有人怀疑到他们身上。
最多是咬牙于姜晗诡计多端,捉着百官敷衍的借口开刀。
欺君之名,无人敢担。
百官也唯有暗自在心中唾弃姜晗奸诈小人,默默的吃下了这个亏。
楚兰台叹了口气:“姜晗是个聪明人。”
朝堂之上,姜晗与他一左一右,仿佛两条不相交的线,但是二人心中却有着非同一般的默契。
姜晗率兵抢粮,以前途性命为赌,替赵修齐解了围,替楚兰台圆了局势。
楚兰台冒着风险,为姜晗提供了一次机会,让他解决长安困境,绝地求生。
“是个聪明人,也可以说胆量惊人。”赵修齐呼出一口气,“看来这位姜状元的东风到了。”
虽然奕帝支持征粮,也提拔寒门,但是谁也无法保证他会为了留下姜晗与半个朝堂对抗。
不是谁都敢把命和前途搭上赌局的。
征粮结束,姜晗便能青云直上
楚兰台一时没有动静,半晌,一声低低的话才自他喉咙中冒出来:“未必。”
姜晗这样的,得罪了当朝储君和几乎半朝公卿,即使成了天子近臣,若无转机也很难善终。
当初明朝严嵩位列多年首辅,半朝门生,嘉靖帝如何看重,还不是被隆庆帝的班子斗倒了?
固然有其他的原因,但是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隆庆是储君,是下一任皇帝。
严嵩能斗倒朝臣,难道还能斗倒储君?
虽然楚兰台一直说赵承乾不聪明,但是比起刻薄不通局势的魏王,身份尴尬的赵修齐,还有其他病弱,残缺,未成年的皇子。
太子出生尊贵,母族出自世家,自幼就是奕帝按照储君来培养的,得天独厚。
即使太子某些地方的事儿办的并不十分高明,但是赵承乾的太子之位是稳的。
这也是楚兰台会如此忌讳得罪太子的原因。
换一条船,难度十分之大,要不是当初太子打他的主意,他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狡兔尚有三窟,他不能得罪了最大可能是下一任帝王的太子。
冀州与太子的关系不止要拿捏得当,释放善意之心,却不会依附于太子。更要不时送太子一份大礼,才能叫对方记住冀州的人情。
只是他尚有选择,姜晗却没有。
对方这次将太子和他身后的势力得罪的不轻,若是哪一日没了奕帝的庇佑,下场可想而知。
赵修齐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今日,中宫她让我撮合你和长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