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我这就算,”老汉点头如捣。
“这还差不多,”小姨掷下一把草茎,“算算无涯宗兰识卿在哪儿?”
“这,”老汉迟疑,“兰真人道行高深,小老儿恐怕,算不得他啊。”
“你都没开始算呢,怎么知道算不出来,”小姨威胁说,“快算,否则,我这就把你串起来,晾到那日头底下去。”
老汉浑浊的眼珠挣扎乱窜,双手颤抖着:“我算,我这就算。”
“木剑能扎穿,怕太阳,”杨晴雪思索着,“难道说这老头其实是鬼。”
“不仅是个好孩子,还是个聪明孩子,”兰识卿睨了眼杨晴雪,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眼中仿佛寒潭般,凝视着小姨,夸奖说:“原来是这么找到的我,阴阳灵能卜卦问策,做的不错。”
“诶,这不是您的记忆?”
“这是你小姨的,我和她血脉相连,”兰识卿孤傲的眼眸里笼上浓雾,“这是她的。”
“血脉相连?”
“哈!”兰识卿兴奋地挥手,“就知道你会问,”转向小姨,“小同阳,逗她比逗你有趣多了。”
“那是,”小姨冷漠地说,“被你逗了上百年,我还能有反应一定是良心在作祟。”
兰识卿挥手,新的画面出现,他关节抵着喉咙,轻咳一声,声音低沉又有磁性,仿佛在唇齿间厮磨辗转后才说出来,“看,这是你小姨人生的巅峰时刻。”
画面上,俨然是杨晴雪熟悉的黑发少年小姨,正和一黑发男子对谈。男子长发高梳,半只眼睛掩在前发后,漆黑眉眼和常人无异,只有那双妩媚的桃花眼暴露了他的真实身份。
一袭暗红水纹衣袍,一脚落地,一脚踩在圆墩上,散漫地坐靠在雕栏一侧。手肘支在膝上,撑着侧脸,声线都透着骨头缝里生出来的,颓废的风流气。
手里捻弄着晶莹光滑的白瓷盏,凝眉讥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姨,不咸不淡地问:“我看你挺执着的,十天了,你形影不离跟着我,究竟什么企图?”
“我想跟师叔打个赌。”小姨的白罩衫早已灰蒙蒙,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头发杂乱散落,神态十分疲惫,只有那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干净明亮。
“打赌?”兰识卿眼前一亮,“你追了我这么久,不是来寻我做带队师父的?”
“都知道师叔徜徉风月,多年来不回宗门,”小姨直率地说,“我才不自讨没趣。”
“哦,你有点意思,”兰识卿起身端坐,眯起桃花眼,“跟我赌什么?”
“赌我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啊?”兰识卿不可思议地确认,“你确定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是无涯宗门人,师父是君安,我要找的就是兰师叔。”
“好,我跟你赌,”兰识卿抬脚蹬开圆凳,“坐下说,”双臂环抱,“你既然叫我一声师叔,我多少要让你几分,你来挑,想要我跟你赌什么?”
“血盟,我要是赢了,请师叔与我结下血脉之缘。”
兰识卿怔愣,俄顷,抬袖掩唇轻笑,瞥见小姨认真的眼神,白皙修长的指节敲着桌面:“你这赌局过于简单,我胜之不武,这样,你赢了,我结血盟与你,此生不与你拔刃相向,一世同你生死相系。
如果你输了,那就给我做契徒,我回山带你游历,你这人很有意思,我喜欢。”
哇,这么刺激?杨晴雪心说,也就是说,这血盟结下,就是同生共死?真厉害。他不是还说了喜欢,杨晴雪的目光在兰师叔和小姨之间来回穿行,露出了然于胸的窃喜笑。
小姨也厉害,居然哄得他最差也愿意带小姨游历。这不就代表小姨组替成了?画面上的人一动不动,好似凝固了般,杨晴雪忍不住看向兰识卿:“怎么不动了?”
“师叔去昆仑了,”小姨解释说,“师叔很得西王母喜欢,他去借用昆仑镜了。”
“要我就直接回无涯宗,查询招生花名册。”
“唉,夸你聪明夸早了,”兰识卿挑眉,姿态闲散,“她敢用这个跟我赌血盟,怎么会那么容易被知道?一劳永逸,当然要用昆仑镜照。”
正说着,画面上的红衣黑发兰识卿重新活动起来,他抖了抖肩,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朱唇轻启,问:“我认输了,结血盟需要用彼此真正的名字和相貌,现在起,彼此坦诚相待。”
“我先来。”话音刚落,一阵雪花旋飞在兰识卿周身,雪花消失,变成了卷轴中兜帽白发的模样,“我是兰识卿,俗身是浮山兰家第十二代当家,汝清是我的郡望。”
小姨合拢五指,手腕搭在桌上,五指划过一道亮光,手腕显现出一道血迹,“我叫王同阳,”小姨深吸一口气,“是从西历两千零六年穿越到这个世界来的,家住镇海市桥西区平安里街道824号。”
兰识卿冰蓝的瞳仁震颤,也割破手腕,搭在小姨的伤口上,两人用余下的手,联合捏了一串诀,金光与蓝光从交叠的手腕出迸发出来,交错包围的两人。
光芒退却,小姨的外衫变成血红色,像一团燃烧的烈焰。
“这就是血盟,”兰识卿收起画面,恢复了他那慢悠悠的腔调,“我的故事讲完了。”
“先别走。”小姨上前抓起即将回卷的卷轴,兰识卿所在,顿时风雪大作,长发纷飞,几乎看不到他的面容:“让我休息吧,同阳,我不忍心亲眼见祸事来临。“
小姨奋力扯开卷轴,“我有事问你呢,我妈困在冥界两年了,告诉我,我要怎么给她消掉这两年的业障?”
卷轴抻平,白纸上用细细的血线勾勒出兰识卿的全身像,活灵活现:“这还用问为师?还有人能比你跟冥界更合得来?”
“我是跟那边的冥界,这边的”小姨急切地说。
兰识卿打断她:“同阳,记住,五行相生相克,一直处于变化之中。太极两仪生四象,是亘古不变的,两百年前你就能活用鬼的纯阴灵根,相信你能明白。”
卷轴迅速恢复原样,变回旧卷轴,小姨唤了光轮来,伸手把卷轴放进去。
“小姨,”杨晴雪看得哭笑不得,“那一边难道是个袋子吗?”
小姨点头,讶异地说:“差不多是,晴雪怎么知道的?”
“那小姨你小心拿进拿出有什么用?袋子一拎起来里面不就混在一起了?”
“对啊。”小姨收回拿卷轴的手,双手扒开光轮,回头对杨晴雪说,“等我一会儿,这就回来。”
杨晴雪吃完晚饭,小姨才回来,天已黢黑。
“差不多是时候了,我把妈喊上来,”小姨在沙发上闭目歇了会儿,睁眼说,“晴雪要不要一起?”
杨晴雪指着自己,兴奋又疑惑地问,“我?跟你去冥界吗?”
“不是,是跟我一起劝你姥姥。”
“哦,”杨晴雪瞬间泄了气,“那带我一个。”
按照小姨的嘱咐,杨晴雪驱车去了丧葬用品店,买来黄裱纸、白蜡烛和线香。小姨将黄裱纸铺在地上,沾血画了符,六角摆上点燃的白蜡烛。
又把白蜡烛摆成火柴人的模样,用燃香的烟在空中比划了一阵,白蜡烛忽然变成了姥姥的模样,只是,只有一尺来高。
“同阳,晴雪!”姥姥潸然,即使白天已经见过,再见依然激动。
“妈,我刚才已经去冥界,跟冥王他们商量过,他们答应了,只要你现在肯投胎,不计较你徘徊冥界这两年的业障,给你排个好去处。”
“十几年没见,一见就训我,”姥姥嗔怪小姨,“不能跟妈好好说说话吗?”
“爸爸已经投胎去了,现在十五岁,刚上初二,你要是放不下他,我现在带你去见见,”小姨耐心劝解着姥姥,“你要是放不下我们呢,也可以给你行个方便,不喝孟婆汤。等你投到那个兴庆人家,我们去看你。”
杨晴雪纠结着看向小姨,“小姨,这也行?”
“我救过他们命的,他们欠我的。何况这是我亲妈,求也得求来,”小姨拍着胸脯说,“诶,鬼的命算命吗?”
“你爸?我早就想通了,我不是担心他,”姥姥瞥了小姨一眼,双手一上一下,把小姨的小指捧在手心里,嗔怪她,“我是放心不下你。”
“我?”
“对啊,你阳姐我是不担心了,她婚也结了,晴雪也这么大了,你呢,都三十了吧,到现在还没有个着落,这让妈,”姥姥说着,突然哽咽,费力挤出两滴泪来,“怎么能放心的去呢?”
“啊?”小姨与杨晴雪异口同声。
这是,催婚?杨晴雪憋笑憋得腹腔闷痛,看向小姨。
小姨满脸愁容地凝视着一脸期待的姥姥,良久,从牙缝里挤出来,“妈,我有对象。”
老太太顿时笑从两靥生:“哦,是哪家的好儿郎,给妈瞅瞅。”
小姨深吸气,胸脯高高隆起,又深深瘪下去,从脑中抽出一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