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下了几场雪后，青霞山像是披上了一层银纱，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白玉山，日头好的时候，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发光。

尘遥子站的久了，身上也积了不少雪，和山间慢慢融为一体，听到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他渐渐回过神，将手中抱着的斗篷上的积雪拍了拍。

“她现在还是这样？”卫密走到尘遥子身边，和他一起看向不远处的黎筱年。

“嗯。”尘遥子低低地应了一声。

从郭策府上回来已经一个多月了，黎筱年每天都要在青霞子的坟前待几个时辰，有时站着有时坐着，每次都闭着眼一言不发，问她也不回话。

卫密隔几日便来一次，带些吃的用的过来，从前在府里明知她过得艰难却不能对她好，现在终于不必顾忌可以把她过去想要的都给她，可她却是看都不看一眼，郭家母女对她的折辱让她彻底地变了一个人。

卫密拿过尘遥子手里的斗篷朝黎筱年走了过去，掸了掸她肩头的雪给她披上，“这么冷的天回屋去吧，你的脚还没好，别又冻着了。”

黎筱年身处的幻象被卫密打断，她两条胳膊又酸又麻，手不自觉地发着抖，她抬眼看了看卫密没有说话。

卫密搀扶着她往回走，“父亲前些日子回来了，我同他说了你的事，父亲让我好好照顾你。”

黎筱年不言语，卫密接着说，“母亲今日去安丰侯府上了，侯府梅园的梅花开得极好，我让阿姮采几株回来给你看。”

提到卫姮，黎筱年突然想起在后山见过的那个帅哥，她自然而然地想问，张了张嘴又觉得自己多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算了，这里的人跟她没有丝毫关系。

不过卫密却会错了意，急忙开口道，“你的事除了父亲和我，他们都不知道，你安心住在这里，郭家那边父亲会去说的。”

他们走到客房，阿莫正好端着碳灰走了出来，“姑娘回来了，屋子里的炭盆烧得正暖和，姑娘的脸都冻红了。”

黎筱年淡淡一笑冲阿莫点头致谢，阿莫看着他们走进房间，脸上的微笑一瞬间消失不见，他已经从云奴口中得知了一切，他心里十分愧疚，毕竟黎筱年是他活这么大对他最好的一个人。

进了房间，卫密扶着她在炭盆旁边坐下，黎筱年伸出冻得通红的手烤火，尘遥子站在门口看了片刻，正要走时突然发现不对，几步走过去抓住了她的手，只见她手指的指尖隐约透着些黑点。

“道长这是做什么？”卫密握着尘遥子的手臂想让他松手。

黎筱年微微侧头看着尘遥子，眼里尽是挑衅，似乎在说你看出来又能怎么样。

“道长请放手。”卫密的语气很重。

尘遥子明白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不甘地松了手，他眼里的愤怒也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担忧，撂下一句好自为之便离开了。

“你的…病虽说还要靠青霞山，但也不用事事迁就他们，我知道你自小温顺惯了，可他们若对你无礼，你也不必都忍着。”

“嗯。”黎筱年不在意地回应着。

“不过你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等我和灵虚子道长商议下，你的病不要紧些就接你回家，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该是阖家团圆才好。”

黎筱年心里不屑地哼了一声，阖家团圆也不是跟你们这些陌生人，可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怎么样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卫焕回府后便和太傅杨瑶商议将杨骏卫姮的婚期定在了腊月初六，这些日子卫夫人正忙着给女儿准备嫁妆，安丰侯府虽然下了帖子，但他们两家平素来往甚少，游园赏梅也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消遣，卫夫人本不打算去，可卫姮私心想寻个机会和裴頠说几句话，便央求母亲去了。

安丰侯裴戎年轻时也是赫赫威名的武将，常年征战留下一身伤，上了年纪腿脚有些不便也不大与人交往，可裴夫人是个极爱热闹的人，每个月她总要寻个名头邀各府女眷过府，观花、焚香、品茗、听雨、赏雪、候月…她性子直爽为人豪迈，女眷们也都很乐意陪她玩乐。

卫夫人刚进梅园就听到裴夫人爽朗的笑声，卫姮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不远处亭子里坐了四五个人，每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一个低头含笑的女人身上，待走近些卫姮认出那个女人就是裴頠的夫人王昭姬，左右两侧分别是裴夫人和郭夫人母女。

卫姮这是第一次来到侯府梅园，远远看去整片的红梅让人赏心悦目，红香在她身侧忍不住地赞叹实在太美了。除了眼前这个亭子，后头还有五六个亭子，里头都坐满了人，廊下还站着许多伺候之人，那些人离得远了看不真切，不过也能猜到是洛阳城里哪些高官贵妇。

郭南始终留意着院门的方向，一见到卫姮出现便朝着身后的云奴使个眼色，云奴会意朝着梅园深处寻去，而裴頠正在园子某处替自己的夫人折花。

“卫夫人，”裴夫人见她们走来热情地起身迎接，其他人也纷纷起身互相见了礼，“从前请你总不肯赏光，今年的梅花开得极好，你这次若还是不来可真要遗憾了。”

“裴夫人言重，前些日子府中事多脱不开身，”卫夫人微笑着，视线从裴夫人落到郭夫人身上，“总听说侯府的梅花好，今日就算夫人不下帖子，我也要舔着脸来开开眼界。”

裴夫人闻言又笑了起来，上前几步拉住了卫姮的手，“外头都说卫将军的公子女儿样貌出众，卫夫人却藏着掖着不常带出门，上次皇后寿诞远远地见过一次，今日仔细一瞧长得跟天仙似的，你若往这园子里走几步，不说那边的姑娘们，只怕这整个园子的梅花都要黯然失色了。”

“夫人过奖了。”卫姮低下头，眼睛瞥向王昭姬，那浑圆的肚子像一根针插进了她的心里。

一旁的郭夫人笑着开口道，“裴夫人此话不假，姮儿的美貌在洛阳城是首屈一指，我也动了心思，可惜她许了人家，否则今日该是她陪着我来才是。”

表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你死我活，卫夫人心里憋着太子妃的一口气却还是温和地问，“是阿姮没这个福气，郭夫人怎地没带娴儿出来，她没惹什么事吧？”

“嫂嫂前几日着了风寒，母亲怕她出门又招了风，”郭南瞧见裴頠拿了一株梅花走了过来，拍着手高兴地说，“你们快看裴頠哥哥手里的梅花多好看，裴嫂子就随口说了一句要最美的，裴頠哥哥寻了大半个时辰了吧。”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裴頠身上，他披着一件暗灰色狐毛大氅，里面是同色牡丹纹锦袍，手里的红梅鲜艳夺目，却比不过他清秀的脸庞和透亮的双眸。

在看到卫姮的时候，裴頠的眼睛里突然露出了喜色，脚步也轻快许多，他炽热的目光让卫姮心虚不已，郭南却是一副看戏的表情内心冷笑。

“卫夫人，卫小姐。”裴頠彬彬行礼，走到王昭姬身后将红梅交到她手里。

“裴夫人是不是偏心啊，方才带着咱们在园子里转了半天，都不如裴頠哥哥手里这株好看。”

王昭姬轻轻嗅了嗅红梅，仰头看向身后的裴頠，笑得温柔甜蜜，卫姮冷不丁又被刺到，眼神飘忽起来。

裴頠对着郭南道，“各花入各眼罢了，这园子里好看的梅花数不胜数。”

“我就喜欢嫂子手里这样的，裴頠哥哥带我去瞧瞧你在哪儿折的，”郭南亲昵地走到卫姮身边，“卫姐姐卫夫人也一同去吧，说了半晌话都还没去赏花呢。”

“是啊，咱们一同走走吧。”郭夫人也站了起来，裴夫人已经先一步出了亭子，等着她们跟上。

几人在园子里走了一会儿，郭南扯着卫姮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跟她们在一起太拘谨，咱们跟裴頠哥哥折花去。”

卫姮没同郭南接触过，只听闻她面丑性子也难相处，可今日看下来似乎传闻也不能尽信，她心里也想与裴頠一道便也没有反对，给红香使个眼色叫她别跟着。郭南笑笑朝着身后的裴頠招招手，三人便朝梅园深处走去。

“下雪了，这红梅配着雪景真是美不胜收。”郭南走在最前面，仰头迎着片片雪花。

裴頠在卫姮身后两步远，时刻关注着她的每一步，生怕她脚下打滑。卫姮今日穿了一身纯白，裴頠瞧着她身形单薄，总觉得冷了几分。

“你家这梅园到处都是小心思，把开得最好的都藏在里头，生怕旁人瞧见吗？”

“好东西自然要藏起来。”面对郭南的发问，裴頠笑着同她打趣。

“那你今日还叫嫂子抛头露面，裴夫人说还有一个多月嫂子就要临盆了，你该把她也藏起来才是。”

卫姮的脚步怔了一下，裴頠有些讪讪道，“不过是在自家园子，算不得抛头露面，听闻过了年你便要入宫了，郭夫人才该把你留在家里。”

郭南转过身看向裴頠，自己倒着走，“裴頠哥哥，你家的梅花偏心就罢了，怎么你也这么偏心，卫家这位姐姐下个月就要成亲了，你怎么不叫卫夫人把她留在家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