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时间恍然过去了。此时正月出头,冰雪缓缓消融,外头的树木枝丫逐渐露出黄绿一角,端是一片欣欣向荣万物复苏的景象。
不久前刘恒才松口叫他们二人一同离京,未免事情有所变动,刘嫖和陈午打算早早起身回魏郡封邑去。
这次回来,刘嫖的算盘崩的厉害。除了心萍她们家被推到长安做了个看守宫门巡视武库的左都尉以外,其他事情全都超出了刘嫖的意料。说不挫败那是不可能的。
但人啊,某种程度上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即便是多有变故但也能很快适应。
刘嫖在心中自我安慰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命运流转就是个循环,总有顾念她的时候。
陈午握了握刘嫖带着寒意的手又摸了摸她身上穿的赤色狐裘。“公主的体质偏寒,现在刚开春,天还不暖,实在不必这般早早回去。”
陈午的手热热的,像是火烤过的玉石散发着暖洋洋的春日的味道。
刘嫖扬了扬嘴角回握过去。
“一日不离京,我便一日睡不安稳。总觉得此事会有变故。”她的眼中不似往日离京那般带着离愁别绪,反倒是因为多日的盼望成了事实让她一直吊着的心沉了下去,“这次回来诸事不顺,叫我难受的厉害......”
她言语顿了顿。这话好像当着陈午的面说好像不大合适?
刘嫖有些后知后觉,她叹息一声并未继续讲下去只是将脑袋抵在陈午的肩膀上。
陈午倒不觉得难堪。刘嫖本对他无意这是事实没什么好避讳的。正所谓往事不必计较,最要紧的是前路如何。
“我知道你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他与刘嫖十指相扣,出声安慰道:“我们离的越远,他们才更能安稳。”
刘嫖嗯了一声。
这个道理她也明白。这天底下只需要一个主人,刘恒此时正值春秋鼎盛,自然要确保自己地位独尊。
“待到我们根基稳固......”刘嫖喃喃道。
陈午揽着刘嫖的手臂一顿,他的视线看向正前方笃定的回答:“等下次回来之时,我们定会风风光光,不会被任何人小觑。”
刘嫖闭着眼睛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突然间觉得身边有这么个闻弦知雅意的人也挺好的。
这世道艰难,不管是遇到两心相悦之人还是碰到能携手并进的知音都已胜过常人百倍。
“先去魏郡邺城,想必这个时候程凛和已经去那边赴任了。”谈起来程家刘嫖不禁感慨一句造化弄人。
她跟程家结缘不过一载,若是这般分开时间一长联系岂不是要淡了。
“公主为何叹气?”陈午问道。
刘嫖伸手扶了扶额角。
“我本想举荐他入朝为官的,谁知朝廷指派他当了这魏郡太守。”
“公主是担心他的忠心还是忧虑埋没了人才?”陈午坦率的问。
刘嫖直起身双手捧着陈午的脸庞,眼中一丝笑意倾泻,“这是谁家郎君,这般聪慧,我想什么都能知道。”
陈午伸手覆盖住刘嫖的手背,“公主的门路可不是谁都能搭上的。不如公主与我赌上一局,等到了邺城,便知分晓了。”
“哼,不说这个了。”刘嫖才不上他的当,转头说起程凛和的女儿程珠儿,“我与她相处大半年,送回去倒还有些不舍。”
陈午失笑,“公主喜欢孩子?”
“唔。”刘嫖含糊的答应了一声。
喜欢孩子吗?算是吧。乖巧的、聪明伶俐的或者是活泼的带着童真的她都比较喜欢。
陈午看着刘嫖仔细思索的模样不由得将目光注视着她的肚子上。若是他们两个人有了孩子,那该有多好!
十天后,刘嫖的马车停在了魏郡太守府门前。程凛和带着他的娘子刘氏出来迎接。
刘嫖刚下了马车,便被眼前的一幕惊了一跳。
只见程凛和和他娘子扑通一声跪倒她面前,他们二人恭敬的低下头去,沉沉的说道:“公主恩德,下官没齿难忘。今日公主与侯爷到此,下官携妻子前来叩见!”
“这是做什么,赶快起来。”刘嫖慌忙作势去扶,“珠儿在后头的马车上,我先前答应你们的并没有食言。”
程凛和起身,露出一张干瘦的脸庞,面庞往下脖颈之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下官在堂中设宴,为公主接风。”
刘嫖点头说好。
这时,程珠儿从后头的马车上下来,高兴的跑过来扑在程娘子的怀里。“娘亲,爹爹,珠儿回来了。”
程娘子泪眼婆娑,带着哭腔的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看着他们一家团聚喜极而泣的样子,刘嫖也露出一丝欣慰甚至有些艳羡。
一行人进了宅院。堂中已摆好了酒宴。
“你脖子上的这道疤是?”寒暄了一阵后,刘嫖看着程凛和脖颈间的那道疤轻声问道。
程凛和伸手摸了摸已经结痂的疤痕,若无其事的回答:“哦,当初下官带着集结的农夫看守城门之时被叛军一箭射了过来,躲避不及受的伤。后来城破,下官与我家娘子都成了阶下囚。我二人想着公主的嘱咐才坚持了下来。”
短短几句话,将当时艰难的情形描绘的清清楚楚。
刘嫖叹息道:“你们夫妻二人当真受苦了。不过,如今你入住邺城做了一方太守,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听闻是太子举荐,陛下亲自册发的诏令,我便知道是公主在长安替下官进的言。”程凛和的脸上露出一个谦虚的笑容,“说来惭愧。程某在叛军中走了一遭却依旧能有此境遇全靠公主提拔,若是公主不弃程某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
“程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刘嫖回答:“我是大汉朝的公主,陛下的女儿,太子的姐姐,自然要为百姓考虑的。你在此地多为百姓某些福祉我就放心了。”
“公主说的不错。”陈午从一旁附和道:“公主爱才不忍程大人被埋没。魏郡是一方要地,若能在此处做出政绩来,想必升迁不是难事。”
程凛和拱手道:“是,多谢公主侯爷提点。另外也恭贺侯爷与公主新婚,愿您二位今后诸事顺遂。”
刘嫖跟陈午相视一笑,眉目中隐隐透露出些许的温情。
用过饭后,刘嫖与陈午被安排在厢房居住。
“如何,可被我说中了吧。”陈午颇有些自得的伸手倒了一杯茶水双手给刘嫖递过去。
刘嫖嗯了一声,嘴唇在茶杯上轻轻一抿。文人傲骨,若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下跪拜服,可见是诚心归附。
其实刚刚席上陈午说的也有道理。有他们两个人在魏郡,程凛和做出些政绩是迟早的事。到时将其调往长安更是名正言顺,与她而言不过是多走两步棋罢了。
她这般想着,脸上终于展露舒缓的笑意。
陈午看到刘嫖微微扬起的嘴角,心中也泛起一丝喜意,没有什么比看到心爱之人展露笑颜更令人高兴的。
不过,有时候他是挺不能理解刘嫖的想法的。
就拿这件事说吧,长公主是什么人物,平常人能结个缘都已是三生有幸。人常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他程凛和虽有治理一方的才能,但在这个世道没有长公主的举荐哪里来的前程。
就是他陈午,一介降臣之后,爵位低微又从事商贾,若是没有刘嫖的扶持,也没有今日的风光。
所以该是他程凛和担忧日后缺了公主的门路,而不是刘嫖担忧他是否另投他处。
不过,也正是因为刘嫖这样不将自身的权势当一回事,他才觉得公主与众不同格外出众。毕竟不是所有权贵都像刘嫖一般礼贤下士。
既然将程珠儿送回了家,又确定了程家的诚心,刘嫖和陈午也要离开了。不过是先去馆陶还是先去堂邑,这是个问题。
自从他们成婚之后,陈午在她面前可谓无不顺心体谅,虽然某些时刻有些霸道(咳,譬如床笫之间),但总体而言她们二人相处是十分融洽的。所以刘嫖也想体贴他一回,准备先回陈午的老家堂邑。
陈午听刘嫖这般安排自然是非常高兴的。
“其实我还想劝公主委屈一番先回臣的封邑去,不料公主主动提了出来。”
刘嫖挑了挑眉毛,“那我收回刚刚说的话,你先讲讲要如何劝我的吧。”
陈午沉声笑了,好像被她精怪活泼的样子感染。
“年前叛军席卷你我两地,那边的宅院自然是被洗劫一空的。公主府想必不能住人。”
“总不能只有我的公主府被抢吧。”刘嫖略歪了歪脑袋,长长的珍珠耳铛在长发间摇摆。
陈午握着拳头放在嘴边干咳了一声。
“陛下赐婚的旨意下来我便叫人去堂邑修缮侯府去了,想必这个时候回去居住正好。”
“那你为何不来跟我讲,我也好提前修缮一下公主府呢?”刘嫖问。
“我做臣子的如何敢动公主府的东西。”面对刘嫖揶揄的目光陈午不禁有些心虚气短,这事他确实有些私心作祟,“再者,等回去不久我还要出趟远门,在这之前我很想让公主去我祖宅中看看住上几天。”
刘嫖抿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但眼中的笑意却做不得假。
“不过我们从长安出发前两天,我已经派人去馆陶了。不管是公主的宅院还是庄子,甚至是之前公主办的校场和孤慈院,都叫人去修缮帮扶。皆时好给公主一个惊喜。”陈午补充道。
刘嫖还能说什么呢。他已经方方面面的替她思量过了。反倒是她自己,事情一多,就顾不上全局。也真是奇了怪了,明明陈午大不了她几岁,心思却这般缜密。
“我看叫安德山、安德水在你身边多学学才好。”她懊恼的说道,“你若是忙别的去了,我身边没个心思活络又能提醒的人可不好。”
“好,”刘嫖的要求陈午怎会不应,“皆时我把自己身边管账管事的人给你留一个,如此一来也不怕我走后你身边没有人用。”
刘嫖温和的点点头。她掀起厢房的窗户看向外头,此时太阳东升,外头的马车想必已经备好了。
堂邑,她下一个目的地,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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