坷蒂备了一桌酒菜,从太阳高挂起至黄昏,云海由氤氲朦胧的白色到染上晨昏暮色,她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简舟。
“哟,这里。”坷蒂席地盘坐着,朝简舟挥了挥手。简舟迈着快要废了的腿,死狗一样飘了过去。
“坷蒂陛下,那我便退下了,有需要随时叫我就行。当然,就算没有需要,我也会时不时过来添茶倒水的。”阿莓的视线如有实质般落在简舟身上,纵然简舟忙着喝水没有回头,也可感到其中如棉裤漏风般冰冷的威胁意味。
“哈哈哈,阿莓还真是体贴呢。”不解其中隐情的坷蒂还在夸赞着阿莓。
不,她只是怕我说漏嘴而已,毕竟把你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简舟腹议。
两杯水下肚,简舟总算缓过来不少,她啪的一声把杯子拍到冷玉桌面上,一抹嘴抬起眼来直视坷蒂:“你找我来干什么?”
坷蒂身体一僵,赶忙招呼简舟,“哎呀,简舟小姐,不要那么着急嘛,来,吃点菜。”
精致的餐点还冒着热气,令人食指大动,能使用魔法的便利就是,即使过去许久,餐点仍保持着原来模样。
从此一顿饭世代相传将不是梦想。
但简舟刚吃完阿莓带的干粮,并不饿,所以她拒绝了。
“所以,坷蒂陛下,您到底找我来是干什么呢?”简舟的怒气已经到了爆发的临界点,没有人在爬了一天楼之后还能和颜悦色的对着始作俑者。
尤其这个始作俑者眼神游移,顾左右而言他,明显一副心虚的模样。
事实上坷蒂根本没事找简舟,或者说在这个教皇好不容易放她一天假的早上,她一时兴起想到了这个点子,然后马上就安排阿莓去做了。
是的,作为一个把说风就是雨的做到极致的人,坷蒂就是干的出来。
我根本一点屁事没有,但现在她能这么说吗?看着对面怒火熊熊的简舟,坷蒂只怕自己此话一出口,天族就可以敲锣打鼓的迎接下一任新皇了。
“嗨,开心点,和朋友一起吃饭不应该是开心的事情吗?”
坷蒂顶着刀人的眼神故作轻松,对面的简舟垮起个批脸,左眼写着“去你*的”,右眼写着“朋友”,手里的杯子不堪巨大压力,自手指处漫延出道道裂纹,即将分崩离析。
“哈哈,你不觉得白狮塔的风景很好看吗?”坷蒂说出了转移话题标志性话术。
四周风景确实很好。
暮色开始向更为昏沉的暗黄和淡紫转变,天幕中已经有零落的星点闪烁,一轮月的雏形朦胧显现,白狮塔延绵至看不见的天际,众塔塔身莹润出圣洁而清冷的白光。
再过不久,夜幕彻底降落,星子将占领天幕,皓月登空,底部众塔与月相映,便是一幅梦幻又清冷的天国万家灯火图。
但简舟根本不想欣赏,她现在只想揍人。
“所以您根本就是没事找事对吧,坷蒂陛下?”简舟五指猛地一收,杯身迸裂开来,待她松手之时,残余糜粉从指间缝隙簌簌落下。
看的坷蒂冷汗直冒,心脏一抽一抽的。
“怎么会呢......”
恰逢阿莓前来添茶,坷蒂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我可是让阿莓六点就去找你了,只是时间太早,我一时想不起来了。对吧,阿莓?”坷蒂疯狂给阿莓使着眼色。
阿莓沉静的将水杯端放在简舟面前,像是没有接收到坷蒂的求救信号,就在坷蒂快要绷不住时,阿莓才悠悠开口。
“是呢,坷蒂大人。”
“对吧,你看。”
坷蒂这才放松一口气,又听阿莓说:“早上八点说的,让我六点去找您。”
竟然毫不留情的拆穿了,人缘差成这样,这个人性格得烂到什么地步啊......简舟腹议,丝毫不想自己性格也烂透了。
坷蒂脸上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和羞愧,还在和阿莓一来一往的争论,企图将被戳破的理由圆回去,似乎这样就可以让简舟相信这种敷衍的理由。
“您的为人处世真是令我钦佩不已,”简舟打断了坷蒂与阿莓的对话,道:“所以我有一疑惑已久,还望坷蒂陛下为我解惑。”
“直说就好。”
“您究竟是怎么当上天族新皇的?”
简舟举起了空气话筒,她非常好奇教皇选人的眼光,难道眼前这个人有什么非常过人的才能吗?
看着眼前喝茶被烫嘴而嗷嗷叫的坷蒂,简舟实在找不出优秀的理由,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潜力股?
想品茶装高人但失败了的坷蒂向简舟讲述了她当上新皇的经历。
那是一个阳光既不明媚也不昏沉的下午,年轻的坷蒂走在路上绞尽脑汁的瞎编着上学迟到的理由,教堂开学一个月,她已经迟到三十天了。
好不容易她编好了,却发现平常书声朗朗的教堂空无一人。
简舟再度打断坷蒂:“你直接说重点就好了。”
不用把一个月迟到三十天这种无用的黑历史随随便便告诉外人和下属。
有这种新皇简直是我天族之耻,阿莓捂着脸羞愧无颜。
“然后我才发现那天是选拔日,是教皇从年轻子弟中挑选新皇候选人的日子。”
但等到坷蒂急匆匆赶到场地,挑选已经步入收尾,她刚刚好错过了挑选日时间。
人群散去,诺大的场地上只摆着一张桌子,教皇坐在高高阶梯之上的王座上,闭目拧着眉头,他的身边站着一名年轻的天族。
“那我下次再来吧。”坷蒂非常欣喜的对牧师说,她的功课不太好,能逃过这样一场公开考试,自然非常高兴。
“错过了这次,你便没有机会了。”不知何时,教皇注意到了坷蒂这边,月白穹顶洒下的圣洁光辉环绕于他的身旁,他手握象征天国至高权利的权杖,与坷蒂遥遥相望,神色悲悯,如慈悲遥不可及的神明。
“上前来,孩子。”教皇的声音如飘渺圣歌传遍宽广厅堂,他身边站着的年轻天族也望向坷蒂,她毫无表情,目光却如同一把锐利的剑。
“奥尔莱斯陛下,感谢您带我参观天族。您见过第三纪元日种族爆发的繁盛,也见过第五纪元日众生凋零的时刻,是一位有着大智慧的活传奇。我曾听长者讲述您的故事,令我钦佩不已。”
娅安端坐于深褐色檀木长桌侧位,主位之上一位头戴王冠的白发老者,蓄着白胡须,眉眼之间三道深沉沟壑,是岁月积淀的智慧痕迹。
如水花溅落弧度的吊灯自顶部垂下,室外还未熄灭的天色透过彩色玻璃,室内灯火通明。
“但我有一事不明,据我所知,当时您所选出的新皇候选人有两位。其中,坷蒂陛下虽优秀,却非最佳候选人。您为何会选择坷蒂,而非另一位更为适合天族的候选人呢?”
奥尔莱斯却反问娅安:“精灵,于你而言,“合适”的定义究竟是什么呢?”
娅安沉默良久,答到:“生灵和平,家国繁盛。”
奥尔莱斯闻言先是点头,而后又摇起头来:“你的答案很正确,却不适用于当下天族。精灵,你可曾听过铸龟一族?”
娅安点头。
“铸龟一族自降生起便无衰败之时,却于第六纪元日突然湮灭,究其原因便是太过闭锁。而天族生性高傲,就闭锁而言,比铸龟一族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您是怕天族步入铸龟后尘?”
“是,但也不尽然。”奥尔莱斯抚着山羊胡,眉间沟壑纵起,本是慈悲的面容添上几分巍峨如山的威严:“吾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苏醒时间越来越短。终有一日,吾将永远长眠,再无力为天族提灯指路。但吾想竭尽所能,在吾消亡之前,将天族航线在历史中推的更远些。”
“所以吾在此次挑选日时出了一道题。”
坷蒂走至桌前,桌上仅有一只脖子细长的魔晶瓶,其中有一枚拳头大小的红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孩子,你要在保证瓶子和红鸾果都完好无损的情况下,将它们分离开。”教皇说出了考题,“在不使用魔素的情况下。”
“所以呢,你是怎么做的?”简舟啃了一口红鸾果,差点没吐出来,这味道跟菠菜一样。
天族到底有多喜欢菠菜啊?
“那瓶口就这么大点。”坷蒂二指捻起,试图向简舟和阿莓描述,简舟看了半天还是不知坷蒂所描述的瓶口到底有多小。
“大概就是一指尖大小吧,坷蒂陛下。”阿莓实在看不下去上司的蠢样,替坷蒂形容了出来。
“啊?原来你知道啊?”
阿莓叹气,她实在没脾气了:“我也是参考者之一啊,坷蒂陛下。还请您言归正传。”
坷蒂凝视桌上长颈瓶片刻,一拳砸碎了它,周身蔓延出考完的喜悦来。
“给我回来!”牧师一把拽回就要冲出去的坷蒂,心想,我怎么会带出这样的学生啊。“再这么敷衍我让你抄一百遍圣经!”
坷蒂与长颈瓶大战的第二回合开始。
“所以......题目是什么啊?”坷蒂磨蹭良久,还是颤巍巍的向牧师问了。气的牧师差点没把砖头厚的圣经砸她脸上。
“在不使用魔素的情况下,将瓶子与果子完好无损的分开。”教皇开口回答坷蒂。
“谢谢啊。”坷蒂非常有礼貌,思索一瞬,“那就让它烂掉就好了。”
“这算什么方法......”
“哦?”教皇打断了牧师的呵斥,问到:“是要完好无损的分开。”
“对啊,”坷蒂抬起那双黑白颠倒的瞳孔,语气中毫无对教皇的尊重与畏惧:“是它自己烂掉的,我什么也没做,对它本身而言,它确实是“完好无损”呢。”
“那你要怎么把它们两分开呢?”教皇问。
“这不是更简单了吗,时间一长,等果子烂成渣了,倒出来不就好了吗?”
教皇若有所思:“那如果我现在就要你把果子取出来呢?”
“你在找茬吗,老头?”
“大胆,怎么能对教皇陛下无理!”
“无事。”奥尔莱斯看着坷蒂,等待着她的答案。
“然后我就想,这个老头竟然故意刁难我......”
“是教皇陛下,你怎么可以对教皇陛下不敬!”阿莓气愤的一锤桌,脸上终于出现除面瘫和鄙视以外的表情。
“好好好,好好好,”简舟安抚着要揍人的阿莓,问坷蒂:“然后呢?”
坷蒂一瞥阿莓,闭嘴不语。
“然后那丫头就说,我给你看个好东西,她就走到吾面前,一巴掌呼到吾脸上,说只要把出题人打到改题就行了,哈哈哈…”奥尔莱斯抚着胡须,慈祥的笑着,话语中全是长者回忆趣事的笑意。
“坷蒂陛下,真是一位不走寻常路的人。”娅安真心实意的说。
“什么!你打了教皇陛下!”阿莓剧烈一拍桌,桌上碗盏被震的发出碰撞声,她一指坷蒂:“你竟然打了教皇陛下!我杀了你!”
说罢从胸口掏出一把长刀就冲上去与坷蒂缠斗起来。
那掏刀的架势就像在心里演练了千百回般熟练。
简舟悠闲的喝着茶,丝毫不管这场闹剧,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的观望起来,她要听的故事已经听完了,剩下的随她们闹去。
一抹熟悉的绿色悠悠然出现在她的眼前,是那条酸菜鱼,兜兜转转,它竟然找到了简舟。
简舟的笑容忽然就僵在了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奥尔莱斯,天族第三纪元日诞生的天族,有天族引领者之称,为了减少自身寿命的消耗,选择用长眠来抵御时间的侵蚀,当天族面临难题时会再度苏醒。这一次距离奥尔上一次苏醒已过半个纪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