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好疼,眼眶发热肿痛,几乎睁不开眼。
有一缕头发粘在嘴边,她伸手想拂开,却发现浑身乏力,手抬不起来。
迷迷糊糊间,眼前有个黑影。
“你……”她一开口就被自己吓到,暗哑破碎,好像声带被划伤。
“你妈妈和我说了,这事她真是糊涂,我已经劝过她不会让你去。”一只手轻柔地抚上她的额头,似乎在试温度。
沈筱感受到粗糙的皮肤的触碰,盖在眼前变成阴影。
一杯温水被端到她面前,她挪动自己的身体,努力坐起来,靠在床头。
被喂了喝了两口水,她的力气回来些,总算可以睁开肿得不行的眼睛,看向给她喂水的人。
是张明。
耳边响起他刚刚说的话,她一激灵,不由自主地想往门外看。
门那什么都没有。
张明注意到她的举动,拍了拍盖在她身上的被子。
“你妈去你舅舅家了,一把年纪还这么不经说,说两句就不行,真是惯的。”
沈筱一听这话,瞬时间恐惧袭来,她忍不住睁大眼睛看向张明。
张明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似的,眼皮子反而耷拉下来,表情似笑非笑,昏暗的灯光下,脸上的皱纹顺着纹路和周边的黑暗汇合。
他把手探进被子里,顺势去摸。
那把悬而未决的刀终于落下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沈娇怀孕那年,沈筱发现房间的门锁坏了,没有人修。
她从此开始失眠。
害怕睡着了,又害怕醒早了。
那杯水在床头的桌子上。
“啪!”沈筱蓄力伸手去够杯子,把没喝完的水对着张明的眼睛泼,同时掀开被子一脚踢上张明的膝盖。
好痛。
沈筱不敢停,她桌子旁有把伞,一把老旧的木制长柄伞。
是她小时候在如同废墟的旧家里找到的父亲的遗物。
她撑着身体快走两步,右手捞起那把伞用伞尖冲着张明,左手死死把住桌沿,这里离门近,只要走两步就可以出去。
张明抹抹脸,眼神阴毒,“小崽子,装什么啊?天天勾引老子的时候不想着今天了?”
“谁勾引你?!你自己没有道德!没有底线!□□熏心!每次看到你我都想吐!”
张明脸色一下变黑,他站起来快步走到沈筱面前,一只手抓住颤巍巍的伞,另一只手强制钳制住她的肩膀。
“你天天穿短裤睡觉,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是勾引我是什么?还跟老子要钱,老子的钱是你能花的?叫声爸爸来听,叫啊!”
沈筱双眼通红,使劲挣扎,恨声道:“你偷看我睡觉,还要怪我穿什么?!你和我妈结婚,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好人……你简直就是禽兽,禽兽不如!你是不是也这样和我妈说的?你说啊!”
“每次看到你妈厌恶你的样子,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张明把脸凑到沈筱面前,说话间气息尽数喷在沈筱脸上,沈筱不住往后躲。
“我觉得特别有意思。”张明说完,恶劣地笑着,“那娘们觉得你和她抢男人,一门心思要把你送走呢,真好笑。”
沈筱前面用来踢张明的那只脚,恢复了知觉般,又开始痛起来。
张明凑得很近,她躲不开,只能恨恨地用布满血丝的眼睛不甘示弱地瞪着他。
她正在发烧,她刚清醒不久,眼前这个人占据了眼前整个世界,混沌的世界。
突然,张明痛叫一声。
沈筱抽开腿,她刚刚用不受限的疼痛的那只脚,用尽全力去踩张明的要害,幸运的是,踩中了。
张明不得不松开对她的桎梏,去捂自己的□□。
沈筱扔开长柄伞,拖着腿,去找离开的路,她路过客厅看见地上的手机,顾不得散落在旁边的机盖,捡起能用的部分就往外跑,蹒跚地跑。
她打开大门,听到后面急促的脚步声,心头一跳,赶忙把门甩上,听到背后一声痛呼。
出了门,面前走过来一个人,是沈娇,还抱着一个婴儿,沈娇茫然地看着她,想拦住她说些什么。
她躲开。
不顾脚上还穿着拖鞋,她一瘸一拐地走着。
沈娇喊她,“你做什么去!”
沈筱回头看她一眼,继续逃走。
扭曲的东西终究只是幻觉,现实是具体的、正确的,就像沈筱的弟弟那样,会哭会笑,还会乖巧地窝在沈娇的臂弯里。
沈娇看她狼狈的模样,正要翻脸骂她没个正形,转眼就看见张明也跑出来,衣服裤子都皱皱巴巴上衣还滴着水。
沈娇一下就明白了。
她拦住张明,说昨天去哥哥家拿了些香肠,想让张明帮忙提些,自己抱孩子不方便。
张明挥开她的手,沉声对她说:“你女儿又不听话了,我替你教训她。”气势汹汹地,好像正义凛然。
沈娇护着怀里孩子的头,一踉跄靠在走廊边,还是去拉张明,“别管了,孩子大了不听话很正常,让她自己出去走会。”
张明恼怒极了,看着沈筱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他大力推开沈娇,指着她的鼻子骂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女儿!没大没小!没个正形!穿成这样跑出去,以后就是个当婊子的命!”
沈娇默默地蹲在地上,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收拾地上被推散的东西,身形狼狈,如同她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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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热会让眼睛变红,会把眼泪晕出来。
一颗颗眼泪不顾主人的意愿争先恐后地落下。
沈筱把手机开机,登登登,出来好些信息。
有班主任的,问她要请假到什么时候;有程洁的,说想她了,问她什么时候回来上课;有方知周的,说今天我帮你值日了,下次要替回我;有杨夏的,说有道题不会,沈老师什么时候给他开小灶;甚至有宋至珏的,她说之前有东西落在302,想问问她有没有看见。
她一条条看着,干枯的身体像是被信息注入了生命力。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手机背后的电池和线路,用手指一个个敲回复。
屏幕上有水滴过的痕迹。
她无声哭泣着。
点开杨夏的信息时,她回忆起许多感受到温暖的时刻,她抹抹眼泪,不顾一切地打下一行字。
“你愿意现在出来陪陪我吗?”
那边很快发回信息,很奇怪,是一个地址。
“我在这,你过来吧。”
沈筱有些踌躇,她打量起自己皱巴巴的衣服,和沾上灰的拖鞋。
手点着手机不知道要不要继续打字。
过了许久,她像是下定决心般,回了句好。
她本来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一鼓作气站起来,打开手机的导航。
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心绪,她快速切换页面,把地址分享在朋友圈,仅设置了一人可见。
做完这件事她掩耳盗铃般又按着导航去搭乘公交车。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外面渐渐下起雨,淅淅沥沥的,窗外的灯光变得朦胧。
她正在放弃一些东西,一些坚持,或者说一部分自尊,她希望她凭借这些放弃的东西,可以得到一点安宁。
不需要太多,能让她在这蒙蒙细雨中有个去处,心里有份安定,就可以。
她所求其实从来都不多。
但总是得不到,反而显得她贪婪。
到了目的地,她对着地址再三确认,还是不敢相信。
这居然是个网吧。
还是那种嘈杂的、低劣的、装潢简单粗暴的网吧,这不像杨夏会来的地方。
沈筱走进去,在二楼拐角的包间前停住。
杨夏给的房间号是这里。
沈筱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危险,太奇怪了,当一个人做出和一直以来的形象不符的事情,这说明要么他一直在伪装,要么说明他在巨大变动中。
无论是哪种,对沈筱的影响都不会正面。
尤其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沈筱。
她已经无路可去。
她咬咬牙,正要叩门。
花里胡哨的包厢门从里面被推开,先看见一只裸露的手臂,上面青筋明显。
来人是个男的,没穿上衣,另一只手拎着罐汽水。
寸头,浓眉,此时正用不怀好意的眼神死死盯着沈筱。
他扬起一边眉毛,不知是本□□开玩笑,还是实实在在地嘲讽道:“哟,公主来了。”
“来了吗?”杨夏也走出来,一如既往地笑眯眯地看向门口,他嘴边叼着烟,说话间用手把烟拿下随意抖了抖烟灰。
沈筱只觉得周身彻骨寒冷。
她面色苍白,转瞬间明白眼前是个鸿门宴,不禁懊恼自己自食恶果的同时,也深深唾弃半小时前的感动与悸动。
他们都是一样的。
不该抱有任何期待。
“简建青,你怎么在这。”说话间,沈筱不自觉抱着胳膊,即是觉得冷,亦是因为没有助力,会站不稳当。
面前两人对视一眼,像是发现什么好笑的事情,大笑起来。
简建青勾住沈筱的胳膊,把她往房间里面拉,“我怎么会在这?你问问你自己呀?”
沈筱不住挣扎,但根本挣脱不出,一直在打篮球锻炼的男生的力气和张明那种坐办公室的虚势力气完全不是一个档次,沈筱再怎么使劲,也甩不开牢牢抓住她的手,只能任由简建青把自己拉进去。
杨夏把烟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又看了看外面没人,吱呀一声,用于网吧包厢的、非常隔音的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