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宿舍气氛凝滞。

沈筱订了奶茶送给舍友们，方知周不收，称自己不爱喝奶茶，沈筱好说歹说方知周才接过奶茶随手给了另一个女生——昨天开门差点撞到沈筱的那位，叫苏雨，是个体育生，高三为了补习文化在二班插班，高一二并不在临风中学就读。

苏雨看起来也不太想要，但看方知周眼色后吓得一激灵，赶紧双手拿起奶茶感激涕零地又走了，她平时不常呆在宿舍，精力十分充沛，一有时间就四处串门或者跑去校篮球队蹭玩。

其他人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看苏雨走掉的背影，沈筱一阵心堵，她自然看得出来没人愿意给她台阶，把奶茶放在其他几位桌上就也抱着书去自习室了。

她走时没和方知周打招呼，自从昨天方知周进来后，她和她之间便一直维持着一种奇怪的氛围，除非方知周主动搭话，其他时候沈筱并不愿意单独和方知周说话，自然也忘记问她，宋至珏是怎么交代她换寝的细节。

在自习室待了半天，到吃晚饭的时间，沈筱收起书，挪到食堂的超市买了个面包和一瓶草莓牛奶。

她把它们放在书包里，沿着食堂背后的小路，一路走，走的越来越远，路也越来越窄。直到走到一颗大树下，那里杂草丛生，高度基本都在沈筱的膝盖那，树的背后是学校建的围墙，顶上有尖锐的铁针和密集的电网。

难得的是，这里有一个扶手椅，油漆已经掉的七零八落，木头也缺了几个口子。沈筱熟门熟路找好姿势，坐在上面抱着书包翻出面包和牛奶，开始吃饭。她吃饭的速度很快，吃完后，把书包一放，她拿出手机背了会单词。

等到天上的云把淡蓝的天晕染成昏黄色，一层层的云浪吞噬日光的步伐越来越快，紧接着大片灰蓝的丝线紧紧缠绕在云幕上，像是工厂里批量织造，当所有变幻停下，沈筱的手机在草叶的沙沙声里发出模糊刺眼的白光。

沈筱看看时间，收起手机，往宿舍方向走去。

到了宿舍楼下，正巧遇见今天值日的新舍友拿着垃圾袋出门扔垃圾。舍友与沈筱打了招呼，脸上挂着温柔得体的关切，是一种只在有观众时才武装起来的礼貌。

俩人分开时，沈筱不经意往她手里拿着的沉甸甸的垃圾袋看了一眼。

在未扎紧的的口袋里看见了奶茶杯淡黄色的可爱包装和摇摇晃晃要荡出却被封口膜挡住的奶茶。未开封的三杯奶茶，是今天中午沈筱放在她们桌面上的。

手上传来痛意，沈筱低头一看，原来是双手过于用力抓书包带，抓疼了。

走到宿舍门口，沈筱松开手，敲敲门，门开了，方知周不耐烦的表情和门里明亮的灯光以及女生们的谈笑一起出现。

“应该给你配把钥匙的，忘记了。”方知周一脸懊恼。

“没事没事，你有空方便给我配把吧，谢谢了。”

“行，我明天配好了拿给你，不然老是敲门，很麻烦。”

“嗯，好。”

沈筱把书包放在位置上，拿了洗漱用品去洗澡。

方知周正要回上铺床上，路过沈筱座位，看见她书包底沾着点细嫩的草，皱皱眉，若有所思地掏出手机，打开置顶聊天框，敲了行字过去。

方知周想起来下午懒得排队点餐，跑去食堂超市看见的场景，她看见沈筱站在西点区仔细挑选了许久，最后抱着最便宜量大的面包结账。然后往偏僻的地方走了，那条路曾经方知周闲来无事跑去探路走过几回，她知道路的尽头有一颗大树，树底下有个扶手椅。

她又想起中午的奶茶，自己的做法好像确实是有点不好，看来以后要多关照沈筱才行。

想完，她叹了口气。

———

此时宋至珏正在一家粤菜馆里，面对面坐着一位女士，女士的装扮看起来明艳大方，气质却温柔高雅，只见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开口道：“小玉，考虑好了吗？要不要和妈妈去国外读书？”

宋至珏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她拿起来看了一眼。

方知周的消息，“沈筱是不是家境不好？”。

宋至珏没回，把屏幕摁灭。

“小玉，和人说话的时候不要看手机，刚刚有没有听妈妈说话？”

“听到了，不想去。”宋至珏语气略生硬，很排斥的样子。

“为什么不去？妈妈在那边事业发展的比较顺利，你要是有喜欢的学校也方便给你牵线搭桥，你总不想和别的学生一样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吧。”

“我喜欢独木桥。”宋至珏头也不抬，专心吃饭。

“别说气话。”

“没有，不是气话，我是真不想去，国内挺好的，而且我爸还在这，我抚养权不是在他那？你怎么带我走？”宋至珏随手拿起茶杯玩弄。

“没事，这些你叔叔会帮我们解决，你只需要告诉妈妈想不想去，妈妈不会强迫你，但我很希望你能在我身边。尤其是你爸那个人，我不放心。”女士正色道。

“我爸没怎么啊，既不嫖又不赌，比不得你出轨离婚。”宋至珏漫不经心道。

“小玉！你不懂，妈妈是有苦衷的，你要理解我，不要只听你爸的一面之词。”女士的神色变冷，眼里浮现出与关心相悖的情绪，带着失望和算计。

“我是不懂，但我只知道过去十几年里，你几乎不在我的生命里，从小学、初中到我上高中，你从来只在那些场合露面，家长会、毕业典礼和优秀学生家长代表演讲，似乎只有这些时刻你才是我的母亲，而我生病时、受伤时、有烦心事想要和你倾诉时，甚至初潮时，你在哪里？带我去医院，听我说心事，告诉我初潮不是绝症的，都是我爸。难道你以为，一周回家吃三顿饭，就能和我有多少感情，能让我抛开我的爸爸、我的朋友和我的学业跟你去一个陌生的国度，然后事事听你和另一个叔叔的安排，又天天等你回家等到天亮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不来抱抱我吗？”

女士眼里有泪花。

她伸出手，想牵住宋至珏的手，被宋至珏躲开。

桌面上手机又震动，宋至珏没看。

她继续说，“不管怎么样，妈，你追求你的幸福我不拦着你，但是也请求你放弃对我的幻想，我不是你拿来炫耀的完美的奖章，我是人，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情感和判断，我不会和你走的，我也不是你和我爸谈判的筹码或者战利品，我只属于我自己。”

女士眼里的泪花很快又不见了，她清清嗓子，说：“你想好了就行，以后也别后悔，过去我是有些地方对不住你，但那也并非是我本意，你不要记恨我，本来已经给你咨询好了出国的事项，既然你不肯，那就算了。”

她喝一口茶，桌上的菜从上桌到现在未曾有人动过筷子，热菜变成冷菜，只有桌边的那壶龙井，在加热器的作用下散发热气。

宋至珏从来不喝茶，也不喝咖啡，喝了会睡不着，失眠到第二天，哪怕是早上喝，到了晚上照样管用。

女士见谈话明显崩盘，喝完茶把杯子放正后，叫侍者买单，很快离开了。

离开前她说，你不要后悔，以及，别太相信你爸。

宋至珏微笑，挥手说道，妈妈再见。

最好再也不要见。

手机又震动一下，宋至珏拿起来查看消息。

一条是五分钟前的消息，来自爸爸，内容是你妈妈好胜，性格直接，你多让让她，无伤大雅的要求也可以先答应着。

一条是刚刚到的消息，来自司机，内容是，小姐，已到餐馆外。

宋至珏把来时因为热脱下的外套穿上，推开包厢门也走了。

可惜一桌子菜。

到了门口，宋至珏上车后发现后座还坐着一个人，她爸，宋振舟。

宋振舟一开口就说道：“你妈妈有强迫症，完美主义，你多配合她，她才会开心。我刚看她出来，整个人情绪就不好，你是不是又惹她生气？”

“没有，她让我跟她去国外，我不去，总不能事事顺她心意。”宋至珏扯扯衣服的拉链，一拽，把拉链从下拉到最高处，把下巴藏在衣领里。

“冷吗？把空调调高点。”宋振舟对司机说道，又转过头，“跟她去也挺好的，这样你轻松点。”

“我不想去，别劝我。”宋至珏把身体往下滑了滑，把脸藏的更严实了。

“唉，你这孩子。”

宋至珏不接话，车里变得安静起来，窗外的风景倒退，楼房像是被眼泪蒙住的琥珀，完整的外皮下藏着裂痕和经年的往事。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数不清的琥珀出现又消失，不知道拴着它们的透明丝线是否如同雨丝般易断，还是被牢牢抓在比天还高的人手里。

宋振舟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拿出一封请帖，红底，鎏金，双喜。

“年底我结婚，你记得来，我让司机去接你。”

“嗯。”

“我到时候会把资料给你，你别叫错人。”

“嗯。”

宋至珏接过喜帖，收好后，继续看着窗外。

到了学校门口，她看见大门口有几个学生正在和家长依依惜别，每周六都是这样，哪怕一周只有半天假，有些同学也要回家一趟，和家里感情好。

她看了会。

回头问道：“你那个慈善基金会还在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