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林蹊点点头，“像这样的事，还是回去……”
“嗯？”他说着说着忽觉不对，眯起双眼看向姜秉，语气沉沉道：“你这话是何意？”
“什么？说什么？”
姜秉装傻，自顾自地把碗筷放在餐盘中摆好，接着笑道：“小林老师吃好了吗？12点多了，赶快回去睡会儿觉下午去上课啦。”
林蹊这才想起来这学校最重要的事，只能先点点头，打算按照对方的样子收拾眼前的餐盘时，却见姜秉已提前替他收拾干净，一手一个将盘子端起来，看向林蹊：
“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就好，我很快回来。”
说完，对着雷逸一挑眉：“雷老师，我们吃好了先回去了，你慢慢吃，不用急。”
说完，毫无留恋地转身就走。
“什么？”
雷逸长抽口气，“我做错了什么要被你们这样孤立，不行……我也要一起。”
他火速将碗中羹汤一饮而尽，哗啦啦地收拾起来，快速从座位上起身，端着盘子就向姜秉追去。
林蹊依言站在原位，看着他们这精彩纷呈的一出好戏。下意识抿抿嘴唇，只觉得在未来，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也比他们那时直白许多，有什么便说什么。
也好……毕竟人心隔肚皮，有的话还是直接说出来为好。但也正是因为隔了一层，这话的真实与否，只怕还要细细斟酌。
……
林蹊无奈轻啧，用现在人的话来说，自己这怕是又犯职业病了。这些事情真不真实关他何事，反正他也不欲与人深交，工作上互相打交道时不至于出糗便是。
他是想无所顾忌，只是为了原主的面子问题，好歹也得留意着。
要不是因为这个……
姜秉和雷逸由远处一起走了过来，一个目视前方，另一个侧眼怒目而视，倒也热闹。只是……要不是为了原主的身体能依他所愿继续存活下去，他同这两人都不想多说什么。
“走啊？蹊蹊，发什么呆呢？”雷逸见他站着不动，小跑几步过来，一把挎住林蹊的胳膊。
“什么玩意儿，雷逸把你手松开，他不喜欢和别人靠的太近你忘了吗？”姜秉见状，也快步过来，像护食的猫。嘴上说着一套，手上却也顺势挎住了林蹊的另一只胳膊，呲着毛对雷逸念道：“起开。”
“我不，凭什么你可以拉我不可以？那你也放开蹊蹊，再说，他也没挣开我啊！”
……
三岁小孩儿吗你们是。
林蹊的一口长气还没出来，哗哗的嘈杂之音又从互相触碰到的地方如约而至。
“真讨厌，谁让他碰我……我后辈的！”
“这姜老师真是奇怪，护犊子护成这样也是百年难得一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对蹊蹊做什么不轨之事……”
……
“哎我说，雷逸你想什么呢心里，可别胡思乱想啊我警告你……你，你别忘了你对刘老师一心一意，可别又来打扰我们小林老师！”
姜秉沉声对雷逸说着，看着面色如常，心里却继续絮絮叨叨：
“烦死了他怎么一直凑过来，他又不是想……那他过来干什么啊？我好不容易能和……后辈……”
嗯？
林蹊听了这番话不禁有些好奇。怎么回事？读心这种能力难道不是意念对意念吗？为何还会出现杂音？滋滋啦啦的，听着像原主小时候的卡壳磁带。
“你们……能不能放开……”林蹊忍无可忍道。
“蹊蹊你真的不舒服吗？不舒服你可要直说啊，你说了我就会放开的！”
雷逸边喊，却另一边把林蹊的胳膊攥得更紧，这下林蹊真有些被箍得难受，试着向外挣脱。
“他就是不舒服，你怎么还不放手？”
另一边的姜秉见林蹊有所动作，本想松手，见到雷逸贴的更紧，想了想又上前一步，这样一来，几乎将林蹊整个身子都搂进怀中。
……
林蹊贴在姜秉温热的身旁，似乎都能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暖和和的，像是晒过朝阳的草木。让他想起从前早晨下朝后的归家路。他下意识吸了几口气，却还是冷漠开口：
“你们二位，请都放手好吗？”
唰地一下，二人同时乖乖松手，他们一同看向林蹊。这模样，左右各站一个，像是他身边的哼哈二将。
林蹊平静看看两边，随手整整衣袖，头也不回地向教学楼走去。
他那背影在秋风渐起的校园中，在如潮的学生旁，显得有些单薄，似乎被风一吹随时便会倒下。虽是如此，却又格外顽强地立着，一刻不肯放松似的，一步一步走向远方。
姜秉看着他渐渐走远。
“我说姜老师，平常也不见你这么幼稚啊，突然之间这是怎么了？跟我抢什么新人新福利呢？”雷逸在一边不满地念叨。
再看姜秉，哪还有半分刚才在林蹊面前笑嘻嘻的样子，整个人静默在原地，唯有一双眼睛向远处眺望，半天没有动作。
“嗯？这又是发什么呆呢？总感觉今天的姜老师哪里怪怪的……”
雷逸在一边自言自语，又伸手在姜秉面前挥了挥，见对方依然没有反应，只得收回手来继续盯着他，奇道：“怎么看着像魔怔了一样，望眼欲穿呢，都石化了……”
“雷逸。”
姜秉开口，嗓音中的冷淡一如往常：“你说，今天是真实的吗？”
“啊……啊？”雷逸听了这话，一张娃娃脸都别别扭扭地皱到了一起。
这说的什么梦话……
他本想吐槽，却见姜秉这般的出神，还是半玩笑半认真答道：
“你说啥呢？哪天不是真的啊？上班的痛苦还不够让你清醒的吗？嗯……我看你真的需要多干一份活了，好歹有生活的实感。”
雷逸只觉得这人的精力旺盛得出奇，竟然还没被课程压弯了脊梁，还有多余的功夫思考人生哲理。
啧啧……看来这姜老师果然如钢铁般不可弯折。
雷逸不免对他肃然起敬。
敬着敬着，却见姜秉掉头就走，向着学校大门口的方向头也不回。
“哎？你哪儿去？下午没课也不能早退啊！”雷逸伸手想抓姜秉，却被对方灵巧地躲开了。
“我去去就回。”姜秉摆着手越走越远，只留下雷逸一人站在风中发呆。半晌，他抬头看看澄澈的天，摸摸后脑，“这一个个的是怎么了？”
林蹊回到办公室，靠在椅背上小憩，很快又被铃声惊起，抬头看了眼时钟。随说还有些不适应，但多看一会儿也不耽误计时。
“嗯……差不多，是这个时间……”
林蹊拿起历史书便走出了办公室，按着班级分布表找到了高一八班。
这教室距办公室极近，走出几步转个弯便是。林蹊站在班级门口轻缓几下，伸手推门而入，人间的气息扑面而来。
“哎，听说了没，咱们新来的历史老师超帅，把姜大魔头都比下去了。”
“何止是听说，我今天还看见他俩在食堂面对面吃饭呢，看姜秉对林老师那副不值钱的样子，鞍前马后献殷勤，哪还有传说中的威名，说不定新老师比他更厉害……嘶，老师！”
林蹊几步轻移到讲台前，下面骤然安静下来。他眼瞅着这一窝学生一个个从松松垮垮变得正襟危坐，不免有些失笑。
他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叫林蹊，这是……林蹊的古字形，以后就由我来担任你们的历史教师，希望诸位若对我的教学有什么建议或意见，都可以提出。当然，有什么想和大家分享的也可以说出来。我们先互相认识一下？”
林蹊浅浅笑着，把历史书翻开后环视一圈底下的学生，见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只觉得任重道远。
看来交浅言深是有些难了，那便先按他计划的来吧。
他翻到大梁的政治风云一课，正要开始今天的历史内容讲解。余光却突然看见一个女生犹豫着，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
“那个……老师……我想问您，您的名字是林蹊……是和大梁时的那位……嗯……大臣同名吗？”
林蹊一滞，看着她鼻梁上架着的厚厚眼镜片和那双真诚而求知的眼睛，已经到嘴边的话却转了个弯。
“嗯，是的，就是你口中的林蹊。”
林蹊从容点点头，话语中不免带上些赞赏：“看来你已经预习过书本了？很好。”
“嗯……谢谢老师……”
那女生原本还在嗫嚅着，看到林蹊鼓励的眼神，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脊背松了些许说道：“老师，能不能请您和我们说说这位林蹊呢？史书上说……他是奸臣，在武帝身边挑拨是非，但是……”
“但是什么？”林蹊不免有些好奇，后世史书白纸黑字地记载了他的所谓奸佞，这些学生还会有什么不同想法吗？
那女生继续道：“但是我觉得不通……”
“哎呀李琳琳你别又胡说八道了……老师你别听她说！”
一个皮肤晒得黝黑的男生突然开口打断了女孩的话，手里转着只笔随意说道：
“她总是提出自己的见解，天天泡在历史书里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还动不动就说这种‘虽然但是可我觉得’……也就姜秉能受得了她，你还是算了。”
“嗯？”林蹊道：“我就算了？你为何我就不行？”
“当然是因为老师你是新来的啦，还这么年轻，你学到的那些历史知识也就够教教我们，还能翻出什么水花儿啊。”
那男生把身子往后一靠，翘着二郎腿，不屑一顾道：“虽然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只是一种偏见，但你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就是这样的。”
林蹊笑了，不想一群鸦雀无声中竟还有这样的炮仗，有些趣味。
“你说的很对，经验是很重要的，但在客观条件难以满足的情况下，我也会尽力做到自己能为你们做的。何况……”
林蹊抬起头来直视着他：“所谓英雄出少年，你们是比我更年轻的一代，若不顾实际地将我全盘否定，又何尝不是对你们自己的一种否定？”
那男生嘿嘿笑道：“老师，你这是偷换概念，不过……你有点儿意思，我不讨厌你。”
“谁管你讨厌还是喜欢啊？郑所谓，你闭上你的嘴吧，你又不学习哪儿来那么多事儿？”
旁边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嘲讽着，其中一个轻轻推推刚才第一个发言的女孩，“哎，李琳琳，你继续问啊，我们还想听呢。”
被叫做李琳琳的女生轻咳几下，这次直接站起身来，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像有火苗跳跃其中。这双眼睛，让林蹊不合时宜地想起姜秉。
刚才自己一言不合就走，后来也没见姜秉回办公室休息，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林蹊想着姜秉刚才的几句心声，疑问一个接一个涌了上来，只是还不等梳理清楚，便听李琳琳继续说道：
“都说大臣林蹊挑拨忠臣与皇帝的关系，由着皇帝修筑祭天台，但是有史证明，那座天台只是挂着祭天的羊头而已，真实用途众说纷纭。
有种说法……这天台其实是用来容纳无家可归的流民，而其他上书的人，才是真正的奸臣。史书……颠倒了黑白。”
林蹊轻挑眉梢，一时不察，竟被这话扯出了许多尘封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