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书本中的时间总是飞速而过,待到办公室门再次打开之时,林蹊才被打断了思路,抬起头来舒展着脖颈。
这般沉心阅读的感觉,自科考之后便再没有过了,从前只以为即便进了官场,手不释卷的机会也不会少,不料案牍劳形,自己的时间反而被一压再压。
林蹊长出口气,看向窗外树影婆娑,转转眼睛休息着。本是一切平静,不料他腹中却突然传来长长的一阵声响,他自己听见了,想到周围坐着的两位老师,也后知后觉地有些尴尬起来。
“饿啦?”
身后那个熟悉的声音阴魂不散传来,林蹊不必扭头都知道对方何许人也。只觉得这声音自他重见天日以来,未免出现得过于频繁了。
姜秉却仿若不觉,溜溜达达走到他面前,把窗外的阳光挡在了身后,他的眼里却像盛了光亮一般,对林蹊咧咧嘴:“走吧?下午上课之前,我们得先把肚子填饱啊。”
林蹊心里掂量些许,毕竟自己对于这里一无所知,有个向导也是好事。便站起身来,轻声嗯了一句:“那就劳烦你带路了。”
“哎,好嘞,我们走。”
姜秉笑呵呵地,领着林蹊就去了食堂。跑前跑后帮他打了三菜一汤,碗筷勺子一应全部备好,格外殷勤,简直就差拿起餐具喂他吃了。
他这边做的起劲,那边林蹊虽说觉得不过初次见面便受这样的服务有些别扭。但多年来一直有下人帮忙布菜,他倒也没觉得难以忍受。
又见姜秉忙得额上渗出汗珠来却依然笑意盈盈的模样,也由他去了。
姜秉直挺挺地坐他对面,边吃边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不时还偷偷瞄他一眼。
一来二去,林蹊有些坐不住了,抬起眼来刚要说什么,却被姜秉那直达眼底的兴奋扑了满脸。
“怎么啦?你是要喝汤吗?还是菜不可口?不会吧,应该都还……还行吧。”姜秉眨巴着眼问他,林蹊看着,突然就觉得这饭噎住了喉咙,张不开嘴来。
“不是……那个……”
林蹊有些难以启齿,眼睛又向四周瞟了几下,但想了想还是说道:“刚才就想问了,为什么这些学生不吃饭,要一直……看着我们啊。”
被他这一说,姜秉才有所察觉。见边上的学生一个个像窝在草丛里的兔子,有的偷偷摸摸躲在柱子后,有的坐在桌前,头却都向这边偏着,还有的干脆就端着盘子站在离他们几桌远的地方,静静站着也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嗯?”姜秉轻哼一声,抬起头来。
“唰……”
林蹊就那样看着一群青少年齐齐扭过头去,装作若无其事,只是快出了残影。
……
看来姜魔头之名的确有效,只是……
“他们为什么这么怕你?”林蹊饮下一口汤问道,“你看起来并不严厉啊。”
“啪嗒”一声,一个空碗骨碌碌地滚到他们桌下。
一个女孩在一边倒抽口气,空气都发出一阵尖啸,她垂着脑袋脸涨得通红,飞速溜了过来,嘴里喃喃着:
“老师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敢了。”
???
林蹊看着那女生的模样,只觉得时代似乎在飞速倒回,和他在原主记忆中看到的现代学生与夫子相处融洽的模样完全不同。
“你别怕啊。”林蹊温言道:“我们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责怪你的。谁还没个失手的时候啊。”
那女生脸却更红了,垂着头嗫嚅:“不不不,是我错了,是我太莽撞了,对不起老师,我这就走,这就走!不打扰你们了。”
呲溜一下这姑娘就在二人面前跑了个无影无踪,弄得林蹊对面前的饭没了一点兴趣,全部的关注都落到了这些学生的异样之上。
他放下筷子对姜秉道:“你到底干过什么?怎么能把孩子吓成这个样子?”
“嗯……我干过什么……”姜秉夹起餐盘里的一块东坡肉,自然地放进对面林蹊的碗中,做出一副沉思派头。
林蹊看着碗中被放进来的这块肉,皱起眉头,刚想直白说自己不吃,却只见姜秉闭起眼睛长叹一声:“哎,当然是因为我面容丑陋,吓到学生了。”
林蹊被这话着实震了一下,挑挑眉毛:“你?”
姜秉看向他,“嗯,我啊。”
林蹊低下头轻笑着:“你若是真觉得自己面貌不好,也不必上心,容貌都是父母给的,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姜秉长饮一口食堂的清汤寡水,那样子像是举起酒碗痛饮一般,他沉痛道:“没想到,林老师居然也觉得我长得不好,只怕我这样的,以后也只能孤独终老喽……”
林蹊无奈道:“是你自己说的啊,我没说过你长得不好。”
“那就是说,你觉得我长得不错啦?”姜秉眯眯眼,看着像只从人类手中骗到了过冬物资的狐狸,这副模样,让林蹊心头警醒起来。
“你不会是……故意……”
“啊林老师啊,你们正吃着呢?”
身后传来个熟悉的男声,林蹊扭头看去。在他身后,只见姜秉眉心微皱,但很快又舒展开来。
雷逸晃悠着脑袋背着手走了过来,随手一拉林蹊身边的椅子,把餐盘放在桌上就坐了下来。
“哎刚才你们俩走得那么快,我就去个厕所的功夫你们就不见了。”雷逸抄起筷子就开始大快朵颐,饭塞了满嘴还不忘含混地说道:
“我说姜老师啊,你有了小林老师就不要我了是吧。哎……真是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
林蹊听着雷逸漫无边际的引经据典,不知何处下口,只得继续光顾身前被冷落已久的饭菜,打发着时间。
姜秉看看雷逸,语气里带上一丝疲惫:“我说雷老师啊,你不是闹肚子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林蹊放下了筷子。
姜秉见状,咬咬下嘴唇,轻啧一声继续着:“还有你说的,什么新人旧人的,别乱说。而且……你别乱套近乎,什么小林老师,你别那么自来熟。”
祸水又东引到了自己头上,林蹊不便开口,只得又拿起筷子在米饭上戳来戳去。
“哎呀你别那么小气嘛,什么叫自来熟啊,小林老师这个称呼算什么,我又没有叫蹊蹊,是吧林老师?”
雷逸笑着转过脸来,“我可以叫你蹊蹊吗?林老师?”
林蹊飞快眨几下眼,随手把筷子边的食物扔进嘴里,向雷逸示意自己不方便开口说话。
姜秉的面色黑了又亮,像是夜晚被汽车大灯轮番照过去的窗户。
雷逸不解:“嗯?林老师怎么啦?你这是……”
“他的意思是食不言,寝不语,正吃着东西呢怎么回答你啊。”
姜秉不耐烦地说着,话里话外却带着点翘起尾巴一般的洋洋得意,林蹊正奇怪他的态度,却后知后觉嘴里这块肉的口感和味道。
怎么那么像……东坡肉?
可是自己的餐盘里原本是没有这道菜的。
那它是从哪里……
林蹊的视线瞥向了对面的姜秉,眼见他的餐盘里,赫然还留有东坡肉的大军。
……
现在吐出来还来得及吗……
林蹊看着姜秉,却见对方也看着他,那副神情倒让他想起从前小妹从冰天雪地中抱回来的流浪猫。那猫在烧足了炭火的屋子里犹自瑟瑟发抖,左右观望着,那副样子,林蹊前世今生都记得清楚。
这嘴突然就张不开了……
待到嘴里一口肉咽了下去,林蹊还在自我诘问,怎么就没能再谨慎一些,也不至于落到这般两难的境地。
“食不言,寝不语?我的天呐,蹊蹊你真是这意思吗?你是古人吗这么迂腐的?”雷逸难以置信地问道。
“咳咳……那个……”林蹊抿抿嘴唇,轻咳几声开口道:“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小习惯,你别在意。”
“是啊,他可是古代世界遗留下来的珍贵宝藏呢。”姜秉在一边说道:“我们小林老师可是百年难得一遇之人,所以你可不能叫的那么随便,轻慢了人家。”
林蹊噎住片刻,突然无师自通了原主常说的那句“我的母语是无语”究竟是何意。
雷逸啧啧有声:“哎呀看你这犊子护的,不知道的以为你是什么舔狗,有点出息啊你姜老师,姜大魔头。”
他扒拉着碗里的饭,继续道:“想起你的威名来啊,你可是一工作就连消带打把校霸变学霸的奇男子,前校霸现在提到你还心有戚戚不敢多言,谁想不开敢和校霸对着干啊?现在就变成谁也不敢和校霸都不敢对着干的魔头对着干了。你硬气一点啊。”
林蹊听闻,扭头看着姜秉。半晌,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
“面貌丑陋,嗯?”
姜秉嘿嘿一乐,不顾雷逸瞪圆的眼,自顾自地对着林蹊道:“你听我狡辩嘛蹊蹊……”
“谁是蹊蹊……”
“小林老师我错了,我下次一定言无不尽。”姜秉改口极快,又一次打断了林蹊的话。
林蹊微不可查地叹口气,只觉得这种话说一半就失去了想法的感觉竟有些习惯了。
“不过我也觉得,食不言就算了,寝不语可是真的乏味。”
雷逸在一边说着,拿出手机狂点几下,“你们说说看啊,这要是睡觉前连天都不聊,那边上躺着的是绝世大美女还是谁的又有什么区别啊。”
林蹊不欲回这种话,倒是姜秉眉梢轻挑,过了一会儿便开口道:“那也未必啊,两个人躺床上盖着一床被子难道就是为了聊天吗?”
“啊!姜老师你说什么呢!人民教师你注意一点。”雷逸飞快左右转着头观望着,见学生都离他们数米以外才放下心来。
“倒也无妨,毕竟食色性也,只是的确不宜在公共场合说这种话。”林蹊轻咳一声说道。
“嗯,好哇,好哇,小林老师不愧为人中龙凤,所言果然不虚。”姜秉弯起嘴角,“那我们回头再继续说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