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云涌动,几乎遮住了整座山,雷鸣声声震耳欲聋。
江也实则心里是害怕的,但他一向对自己的血脉引以为傲,此时身旁无人,他瑟瑟发抖之际也不忘看一眼四周,只怕自己瑟缩的模样被看了去。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方才还在远处的劫云已经快要移动到他头顶了,劫云上雷电密布,几乎将劫云缠成一个茧。
这就是他的劫云?
也太夸张了吧!
江也暗骂一声,不过是沾染了一丝凤凰血脉,又不是真的凤凰,这雷劫是要劈死他么?!
风驰电掣间,一道身影闯入他的阵法之中。
江也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先前的少年,他登时警惕起来,“是你?你回来做什么?”
少年原本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可一踏入江也的阵法却发现风小了不少,他在江也身前的一小片空地跪坐下来,抹了把脸道:“这天上打雷打的厉害,我怕你再被雷劈了。”
江也心中并未觉得感动,反而嘲笑少年无知,这雷本来也是要劈他的。
少年又道:“万一你又被雷劈了,我这背篓里有药。”
江也愣了愣,他觉得眼前这少年对他好像有点好,可这是为什么呢?他们素昧平生,仅仅是认识了几个时辰而已。
更何况,他是人,自己只是个妖怪。
他们人类,平日里最是讨厌妖魔鬼怪,喊打喊杀的。
江也狐疑地问道:“喂,你担心我?”
少年诚恳地点了点头。
江也不解,“我是妖怪,用得着你一个人类担心?再说,我才不信你会那么好心。”他心中一转,问:“你有何所图?如果是想要这些萱草,后山多得是。”
人类虽然害怕妖怪,可有一些人类是知道的,妖怪浑身都是宝,尤其是像他这样的中高等的妖怪,角、蹄、目等等,多得是各种妙用,又或者,等他死了,少年便可以将他辛苦收集的灵石灵草拿走?
少年笑得有些伤感,缓缓说道:“你不信也没关系。我不会伤害你。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家中没有劳力,常年缺医少药,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我若是没遇到过你也就罢了,既然遇到了,怎么能忍心看着你死去呢。”
短短时间内,江也的内心不断猜疑,少年在说什么他没仔细听,只听到最后那句不忍心见他死,简直是晦气。
江也被气笑了,一翅膀将他挥开,“乌鸦嘴,你才要死。”他可是身负凤凰血脉的,等受了雷劫便能“重生”,他只会变得更加强大。
劫云在他们说话间已经来到了他们头顶上空,雷电在云中如出海蛟龙般翻腾,雷声如此接近,快要将人的耳朵炸开来了。
少年捂着双耳抬头望去,惊讶道:“这云有些古怪,方才还不在这个位置。”
江也舔了舔唇,看着那紫色的雷电心中发怵,昨日那道雷留在身上的痛楚还在,今日这道雷还没有劈下,他便已经开始疼了。
而且这劫云确实奇怪,看着比昨日的大了许多。
轰的一生,天雷毫无预兆地劈下,如刀剑般直直劈在了江也的背上,他哀鸣一声趴在了地上。
“小黑鸟!”少年忙将他护在身下查看,安抚他道:“怎么我还真是乌鸦嘴了,说劈就真的劈到你身上了。”
江也疼得龇牙咧嘴,没工夫和他磨嘴皮子,抬眼见劫云迟迟不散,依旧雷电密布,心中暗道不好。
说是要连续劈七日的雷劫,也并不总是准时,早就听闻有极个别运气不好的妖怪,一天里就要经受七道天雷,眼下劫云不散,雷鸣电闪,怕是他运气不好,也要做那极个别的倒霉家伙了……
他浑浑噩噩地被少年触碰着,少年的手指因为常年采药变得粗糙,却也因此带了些许淡淡的草药味道,令人觉得安心。
一个想法在他脑海中闪过,他用虚弱的翅膀将少年隔开,紧紧盯着他问道:“之前,是不是你偷了我的灵草,破坏了我的阵法?”
阵法在狂风中岌岌可危,少年没有妖怪那么好的听力,他见过江也用一种草药摆放布阵,以为他问是不是还有那种草药,便道:“是,还有,别担心。”
他怕江也听不清,又点了点头。
江也瞳孔微缩,猛地将少年拉下来,贴在他耳边喃喃问道:“你真的想保护我?”
少年叹息,他哪里知道妖怪也是有等级之分的,只是见江也原身娇小,便以为他是弱小之辈,此刻听见江也如此无助地问他,便将他护入怀中,“真的。你……”
江也未等他将话说完,舒展了身躯,他的声音极为冷酷,一把箍住少年的身体,森然道:“这可是你说的,你知道这代表什么么?”
他以少年的血肉之身做盾引雷,自己则藏身于少年的怀中,用阵法中最后的能量为自己做了个保护罩。
强大的雷电击中少年的身躯,死亡是发生在一瞬间的,那就是在那一瞬间,时间于他而言又似乎变得极为缓慢,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
风如同冷血的暴君,将他本就不结实的背篓吹坏了,背篓里的草药被卷入空中,他刚得的萱草花遥遥飞远。
他想:若是能飞回到村子里,下一场花雨,让大家遗忘痛苦,让大家再次露出欢颜,那该多好啊。
他无力地垂下脑袋,最后的一眼,看见怀中屏障中的小黑鸟安然无虞。
小黑鸟的目光淡然而冰冷。
他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也都不重要了。
也好,也好。
六道天雷落下,阵法乱了形状,最终被吹散,山体震动,后山的萱草花卷在空中,被蹂躏被撕碎,如同下了一场花雨。
少年在漫天花雨中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他的灵魂几经转世,曾经沾满泥灰的面容越来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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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虚无空间里,冰层中的江也面无血色,他看得很清楚,当年那个无名少年不断转世,如今便是池越。
祁御从那远古的画面里回过神来的时候,百里婴正用一根手指戳他的脸颊。
“小朋友,怎么样?还是值得一看的吧?”
池越便是江也要找的恩人,这事是祁御不需要任何非常规能力就已经推测到的,毕竟这种事在影视剧里也常常上演。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江也口中的恩情竟是“掠夺”而来的。
祁御转身走向江也,“百里婴,将他‘放’了吧。”
“好啊。”百里婴语气轻佻,笑嘻嘻地打了个响指,冰层外烈火燃烧,坚实的寒冰开始退去,以融化的方式。
江也最终被灼热的火烧的焦黑,一如很多年前他遇见那个少年的时候,但现在的他已经比那时强大了,再也不是那时的小黑鸟了。
他最爱漂亮的外表,此时却也顾不上了,腿脚像是失去了力量,坚冰融化,烈火焚尽,他跌落在原地,全身如同被啃噬一般的痛楚。
祁御站在他身前不远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对江也此时的惨状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心。
他冷声说道:“江也,你那时问他知不知道答应保护你是什么意思,那时候的你,一定觉得自己特别聪明吧?”
妖怪若是蓄意伤害人类,积累下来的便是罪孽,但若是人类自愿承诺,那便是一场献祭。
百里婴拉过祁御的手,将从池越那里斩下的一小段黑线放在他的手中。
他的手不同以往温热,透着凉意,百里婴怔了一下,又重新握住。
一股暖流竟通过百里婴冰凉的手传来,经由手臂穿透四肢百骸,令祁御发紧的心口舒缓下来。
他看了一眼百里婴,心头微动,回握住那只依旧冰凉的手。
“你说你想要找恩人,这不对,池哥的前世并不是为了救你而死,他只是想保护你,却被你利用拿来献祭,成为自己的护体,引开了天雷。他是因为你的自私而死,从来都没有恩情,你也不必报恩。”
祁御的话犹如一把尖刀,戳穿了江也这么多年自己伪装出的虚假回忆。
“不!”他嘶吼着,“你说的不对!我没有让他献祭,是他自己甘愿!他甘愿的!他就是为了保护我才死的,我一直以来都在找他,这恩不是你说没有就没有,不是你说不用报就不用报!”
祁御蹙眉问道,“是么,那你要如何报恩呢?”
江也毫不迟疑地说:“我找他找了那么久,从最开始就决定不管他是男是女,都要守他一世护他一世爱他一世。”
池越提出委托时的模样重新又出现在了祁御的面前,连同池越与江也的那段感情纠缠。
祁御闭了闭眼,嗤笑道:“江也,你要守护你的‘恩人’一世,爱他一世,可在找到他之前,你风流成性,见一个爱一个,过去你不知道池哥便是‘恩人’,便肆意玩弄他,欺骗他,伤害他,你的报恩还真是深情。”
“我……”
江也无言以对,他茫然地想着,是啊,他以前不知道池越便是曾经那个无名少年,现在,他又如何求得他的原谅呢?
百里婴突然笑出声来,“哎呀哎呀,老孔雀你也真是‘情圣’,现在还想着让池越原谅你啊,你也太不了解他了,难为你也做了人家一世的情人。”
江也心思混乱,闻言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一定是你,是你们对他做了什么是不是?自从他见了你们,就变得奇怪起来。”
祁御将手中的黑线托起,淡淡地说:“池哥在你之前已经委托我们将你与他的因果线斩断了,他已经忘了你,这便是那断线的其中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