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默契地选择私奔了，一路无言地走回到了高中一直住的另一处住所。
不知是谁的手心先冒出了汗意。
沈棠的耳朵越来越红，一双眼睛都不知道往那边看才好，只能盯着自己脚下的路。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怦然，不知是走路累的，还是因为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
明明小时候经常手牵手放学回家，可是长大后就再也没牵手，似乎牵手成了比拥抱还要隐晦的示好。
贺鸿霁视线落在少年微红的耳尖，他的掌心似乎连到了他的心脏，两人共享着这份无言却热烈的跳动。
他们载着清冷月光，看着影子时短时长，却始终并肩而行。
沈棠和贺鸿霁住在同一个别墅区，或者说，他们的父母都是一个别墅区的，后来为了高中更方便走读，他们俩又选了另一处别墅区，这一次离得更近，成了邻居。
路程并不算短，两人却独享这静谧而热烈的时光，只觉得半个小时还太过短暂。
“你们俩怎么这时候回来了？”门口还在值班的保安远远就看见两个少年并肩走来的身影。
他对两人的亲昵并不奇怪，毕竟高中时期他们就是这样形影不离，上下学都是一起骑自行车的，偶尔沈棠还会在早晨迷迷糊糊地坐在自行车后座被贺鸿霁载着去上学。
沈棠抬手压了压脸上的热气：“呼，宴会结束了，这不是想起礼物还在这边就回来了嘛。”
“哦哦，那你们快回去吧，这天气啊，还冷着呢，看你脸冻的。”保安以为沈棠的脸是冻红的，脸颊鼻尖一片红，连眼尾都好像是红的。
“嗯，您辛苦了。”沈棠觉得自己的脸又烫了一分，拉住贺鸿霁的衣角就往里面埋头走去。
他们默契地选择了沈棠的家——事实上贺鸿霁的家里空得像不住人，谁让他虽有一幢房，日常活动还是在沈棠这边呢？
站在花园门口，已经闻得到里面山茶花的清香。
沈棠开门进去，就见里面大片雪白的山茶花，映着月光，如此惊艳着。此时是二月底，正是山茶花开得盛的时期。
沈棠牵过贺鸿霁的手，来到一朵花前。只见山茶花瓣上点缀着一些水珠，美丽得又有些含蓄。
【你怎么可以忽视我的爱。】
沈棠有些轻的心声传来，像面前的花瓣一样带着一点悲伤。
贺鸿霁握着沈棠的手指骤然一紧，他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他侧头看着沈棠。
明明沈棠的爱意和他的澄澈剔透的眼眸一般，在阳光下透亮如晶莹的玉。
细细想去，他喜欢自己，既不刻意去遮掩，也不刻意去展示，只要自己带着相同情意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时，就会看到。
一块玉，它也许温润，也许冰凉，也许清澈，也许浑浊，而沈棠，是最好的那一块，独一无二的一块。
那么为什么自己看不见呢。
明明他没有办法对沈棠视而不见，也不能将他的爱意贬为清白。
贺鸿霁听到自己内心的回答--因为他自我蒙蔽双眼，他不愿拾取那块美玉，让它的美好照给瞎子看。
但他大概是没有说谎的，因为他总是伪装海上漂泊的船只，远处的灯塔笼在迷雾中为他指引，他却不愿意走进那片光明。
他是深海的巨兽，自然看不见。
贺鸿霁在心底想着，喉咙倏然有些发紧。
可是看着沈棠此时平静的侧脸，他问不出半句话。他只能说：“开得真好啊。”
这一片的花都是高中搬来这里后他和沈棠一株一株栽下的。
当时他问沈棠为何种山茶花，他说，喜欢山茶优雅可爱，月光下皎洁的样子很美，而且父母家中已经种了玫瑰，自己就换山茶吧。
高中......
怎么会这么早。
沈棠回过头对贺鸿霁笑道：“是啊，开得很好，今晚的味道似乎格外香。”
“是吗？”贺鸿霁看着少年与花朵相衬的皎洁美丽，忍不住伸出手将他鬓角的一缕碎发撩起。
也许这动作有些痒，沈棠微微缩了一下。
他眨了眨眼：“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有日记本吗？”
“所有的事，我都记在脑海里。”
沈棠顿了一下：“哦，也对，你记忆力很好。”
他眼眸弯起：“那我们就进去吧，不准临阵脱逃哦。”
贺鸿霁凤眼也笑得温柔：“不会的，今晚我什么都告诉你。”
或许竹马之间就是这样，若非突生出的枝蔓，两人本该没有什么隐瞒，于是也该坦坦荡荡。
除了在陌生的领域他们还需探索，其他地方他们并学不会什么遮掩。
走进家中点开了灯，沈棠也下意识地放松了些——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平常的场景，和贺鸿霁在夜晚一起到家。
他回过头：“我去拿日记本。”
贺鸿霁走进来的动作变慢：“你舍得让我看你的日记了？”
沈棠无奈：“我记性才没你那么好呢。”
他又露出一个有些可爱的记仇表情：“不过该记的我都记小本本上咯，今晚你就等着被好好逼供吧。”
贺鸿霁轻笑：“那，是威逼，还是利诱？”
少年的声音在寂静的别墅里格外响亮，响亮得让想歪掉的沈棠都有一瞬间为自己感到羞耻。可是——看着贺鸿霁脸上有些逗弄的神情，沈棠咬了咬牙，分明不是自己想歪嘛！
“威逼！狠狠威逼！”他“噔噔噔”就跑上楼去了。
贺鸿霁松了口气，此时脸上的笑容淡了去。
其实今晚他去找沈棠，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理的。
但他又绝对不可能放开沈棠，他的占有欲已经发展到自己都不可控的地步了。所以，如果今晚沈棠再拒绝他——或许这个再不能作数了，上一次的表白一定是哪里有误会——
如果今晚沈棠拒绝他，他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伤害到他。
可是，上天是如此眷顾他。
原来沈棠对自己并非无意。
可是还有那个心声......沈棠的心声固然很可爱，可是这些心声却仿佛一直在提醒他，自己对沈棠究竟作出了怎样的伤害。
当初，沈棠还是个那么赤忱的少年——怎么会变成一个傲娇呢？
什么时候，沈棠能彻底敞开心扉，自己犯的错才能算消过吧。
贺鸿霁叹了口气，也迈步向楼上走去。
走进房间，沈棠已经把一大摞的日记本都搬了过来。贺鸿霁知道里面很多只是一两句话就填充了一页，也有很多插画，但这么多年的积累，也足足有十多本，里面的内容不会少。
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答应得有些太早了。这算不算自己被引诱了？
贺鸿霁在房门口停住了脚步。
沈棠一听脚步声就抬头看过来，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哟，怕了？”
贺鸿霁自然摇头：“不会。”
沈棠“哼”了一声：“那，你可以先翻翻这两本幼儿园时期的，我去洗澡。对立，虽然里面都是鬼画符，但这些年我都翻译得差不多了，你应该能看懂。”
“要从幼儿园开始？”贺鸿霁一愣，因为幼儿园他真的做了一件或许对沈棠来说影响重大的事——或者说，这才是他们开始的真相。
“当然啊，我们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然就从哪里开始算账。”沈棠脱去外套，穿着马甲的腰线无比清晰，“你说过的哦，今晚什么都告诉我的。”
贺鸿霁沉默了一瞬，低下眼眸。他的睫毛是男生中少见的细密而长，每次垂眼时都会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他说话的声音在清冽中掺了几分哑，像咽过细砂：“如果有的事，说出来你或许......”
“贺鸿霁。”沈棠严肃的声音传来。
贺鸿霁抬眼看来。
少年忽然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你或许不需要这么担心，我们的关系曾经差到那个地步都能走到今天，你还怕什么？只要你对我坦诚，我也会对你坦诚。”
坦诚，这个字眼深深地扎进了贺鸿霁的心中。他深深地凝望着沈棠，在探究他是否知道这句承诺的分量。
那双眼睛像是把千言万语都揉到了里面，纠缠成了一团。
贺鸿霁的视线让沈棠的笑不自然了一瞬，他微微侧头：“那个，我是指，你必须坦诚，我的坦诚是等价交换。你不要想多了，我只是觉得如果恋人之间还有什么小秘密，这段关系会充满猜忌，就不牢固了，那时候我对你的喜欢......我对你的喜欢才会被消磨。你明白的吧，我们之所以会到如今的地步，都是因为不够坦诚。”
他语速飞快地解释道，中间含糊了一些字词。
“好。”贺鸿霁有些沉的声音传来，沈棠重新露出笑容，却听贺鸿霁继续说道，“棠棠，模糊的那段能不消音吗，我想听原版。”
沈棠脸上忽然一燥，瞪了贺鸿霁一眼。
贺鸿霁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学着沈棠眨了眨眼。
沈棠表示辣眼睛，一个后仰：“我，对，你，的，喜，欢——行了吧，我，沈棠，喜欢贺鸿霁。”
他说完就穿着一件衬衫闪进浴室了，留下贺鸿霁坐在地上不住地笑。
棠棠，你真的太可爱了啊。
躲进浴室里的沈棠早就烧成了一个红鸡蛋，痴痴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他真的说出来了。
是啊，贺鸿霁也表白了，自己一句表白又有什么难的呢？
沈棠，大胆一点，今晚你还要撬开他的嘴呢！
镜中的少年肉眼所及的裸露皮肤却一片绯红。
“咔哒。”
浴室的门重新打开，沈棠裹着浴巾出来——毕竟他进去得急，一件衣服都没带。
贺鸿霁正在解码那些鬼画符，和它们较劲着，抬眼却看到了如此美景。
沈棠连忙看过来，字词有些烫嘴地快速说道：“今天水温有点调高了，我是说，为了好好放松一下我用了比较热的水，还在浴缸里泡了一会儿。”
贺鸿霁眉角轻扬，带了些说不明的笑：“也许你不解释会好些。”
“什么啊，我没有在解释！我只是——”沈棠有些恼怒地朝少年看去，却意外地看到少年藏在黑发间几乎要烧成红烙的耳垂。
“噗——”沈棠一时间没控制住笑，紧张感都消退了许多。
贺鸿霁撩了一下头发：“我亲爱的竹马，我们成年了，请你意识到这件事，不要再这样折磨你的男朋友了。”
沈棠哈哈大笑起来，却见贺鸿霁的眼眸骤然沉了下去，他低头一看，浴巾好像有点开了。
“你自己要看的！”沈棠像小旋风一样裹挟了自己衣物重新躲回了浴室里。
他放开浴巾，才察觉到此刻自己的心跳有多快，他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危机感才消散下下去。他垂着眼似乎是和谁解释，嘟囔道：“什么嘛，明明小时候还一起洗过澡的......”
男朋友，真是一个等了好久的称呼啊。
直到沈棠折腾好，贺鸿霁也折腾好，时间已经来到了九点。
他们的坦白局终于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