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是一张网，从最远的天空层层覆盖，花园里的玫瑰花骨朵也一点点含上。
别墅里依旧热闹非凡，欢声笑语在朦胧中传来。作为成人礼主角的沈棠却一个人跑到了花园的角落，坐在也许已经落了灰的秋千上。
早春风寒，沈棠轻靠在秋千冰凉的金属链上，不知不觉感觉鼻头被冻得渐酸。
他的脸埋在昏黄的灯光里，像一张失落模糊的画。
细密的眼睫微阖，他像一只乌龟一样，在寒冷中缩到自己意识的壳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中感受到背后有温暖的热源贴了上来。
少年人高手长，几乎将他整个人罩在里面。
“贺鸿霁？”沈棠的声音微哑。
“嗯。”少年少见地沉默非凡，倒有点回到了初中再次相见的那会儿。
沈棠喉头微涩：“你今天，没来，是在生气吗？”
气我那封匿名情书，气我对你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气我，明明已经试探过了却还是不甘心地再次越线。
“生气？为什么要这么说？”
贺鸿霁将头埋下，锋锐的下颌骨像一把小刀抵在沈棠的锁骨。
他微微侧头，于是还带着温热的鼻息洒在他毫无防备的脖颈。
他似乎还有话要说，却小心地控制着呼吸，嘴唇紧抿。
两人维持着这个动作在黑暗中等待了很久。
沈棠的气息也逐渐紊乱，像是被审讯着的犯人。他缩了缩紧绷着的脖子，几乎是有些控诉地说：“贺鸿霁，你有话就说，你如果是生气......”
贺鸿霁轻声：“沈棠，你喜欢我的吧？”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沈棠的身体卒然僵住了，他几乎下意识就想要从那个拥抱中逃离，然而他的双脚悬空中，双手也被贺鸿霁一起抱在怀里，没有一点可以用力逃开的地方。
沈棠的心跳在那个瞬间近于停滞，他像一个一点点被剥去花瓣的花骨朵，一颗心无处可逃地袒露。
“你喜欢我的吧？”贺鸿霁却更用力地将他抱住，双手以从未有过的力道紧箍着，将他勒得浑身都痛。
贺鸿霁的语气很奇怪。那不是什么得到情书很欣喜的语气。
沈棠不敢回答，他在贺鸿霁的逼问中狼狈地闭着眼。他坐在秋千上，却好像跌进了眩晕空无的黑洞。
风声、呼吸声、心跳声，所有嘈杂的声音都让沈棠无法思考。所有的思绪都是凌乱的，那些愉快的，争吵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无章地闪回。
他什么时候喜欢的贺鸿霁？
他们一起长大，为什么他会这么冒险，居然让这份感情拐向难以控制的一道？
他被捂的发热，又在寒风中一吹浑身发凉。
贺鸿霁没有再问，他右手攀上沈棠的脸，在他冻得几乎没有知觉的唇角落下一个带点温热、却一触即分的吻。
轻得让沈棠觉得是幻觉。
贺鸿霁，刚才吻我了？
为什么要吻我？
......他是来吻我的？
“你喜欢我？”沈棠发现那嗓音嘶哑极了, 一点都不像他的声音。
他甚至怀疑，自己真的说出口了吗？
但贺鸿霁却一反常态，他湿热的手贴在沈棠冰凉的脸上，不知是做了什么胆大包天的事，沉稳的声线不住地发抖，他轻声说道：“棠棠，我喜欢你。”
“我想和你成为恋人，可以吗？”
夜晚依旧热闹，能听到别墅里的阵阵喧闹，能听到风吹动树叶，能听到这个老旧的秋千在“吱呀”轻晃。
却也安静得让人的感官更加敏锐。
能听到贺鸿霁有些颤抖的声音，和逐渐沉重的呼吸声。那呼吸越来越烫，仿佛他身后的少年快要变成一只火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焦热。
沈棠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你再说一遍，贺鸿霁，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在风中有些零碎，然而吃过这个亏，尽管沈棠觉得喉咙被箍住了一般，却还是努力地发出了声音，大到能让身边人清清楚楚、完完全全、明明白白地听到他的请求。
贺鸿霁轻抚他的侧脸，少年的脸颊似乎也在发热，在指尖处传来滚烫爱意。
他的心跳从压抑而逐渐变得充满力量，一种仿佛在敲架子鼓的沸腾感在他的血液里燃烧。
他抬起头用力地说道：“我喜欢你，沈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字字铿锵，仿佛是他毕生的力气，与毕生的勇气灌入其中。
沈棠抬起手，用自己冰凉的手去探索头顶上的脸颊，却摸到了那跳动着大动脉的脖颈。有力而急促的心跳在指尖毫无保留地坦诚相待。
沈棠忽然笑了起来，一开始还放肆着，继而笑声掺上了哽咽。
贺鸿霁的心跳漏了一拍。
“棠棠？”
“不，我要和你分手。”沈棠止住了笑，他的眼神落在花园中沉睡的花骨朵上，眼泪却夺眶而出，“笨蛋贺鸿霁，我要和你分手！”
贺鸿霁的手被泪水打湿，那泪水像烙铁一般炙热。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一向灵活好用的思维在此刻只像线团一般纠缠，理不出一个头，于是最先跳出来的只有最直接的：
沈棠哭了。
他好久，好久没惹过沈棠哭了。
贺鸿霁连忙去摸自己的口袋，却被沈棠一个侧身抓住了手腕。
少年仰起头，明明泪水沾满了脸颊，然而昏暗中却只见得那灿若星光的眼眸，笑得像月牙一般：“贺鸿霁，你到底听明白了没？”
“分手。”
贺鸿霁的嘴唇颤抖了两下，“分手”这个词汇才彻底被他解码。
“棠棠......沈棠！”他的眼神骤然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喜悦！
【笨蛋！吻下来！】
一个声音骤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几乎给不出任何一个另外的反馈，低头吻了下去。
【等等！这是——】
沈棠猛地睁大了眼睛。他看到贺鸿霁的眼神像是燃烧着烈焰，炙热而又深邃。
“贺鸿霁！”
少年的呼声被吞没在毫无技巧却用力至极的吻中。
贺鸿霁微凉的手指插入沈棠凌乱的发间，一个吻把他所有的话语都吞了下去。
这不是之前那蜻蜓点水般的吻，他似乎要把自己所有未尽之言全部倾诉到这个吻里，想要把所有说不出的疑惑，所有的欲望，所有的不安都告诉沈棠。
沈棠闭了闭眼，骤然撑着秋千转身跪在木板上。
秋千是摇晃着的，他除了贺鸿霁，几乎没有别的支撑点。所以他用尽全力地去圈住贺鸿霁的脖颈，去按住他的头，往自己靠来。
贺鸿霁也伸手去揽住少年的腰，用力得想要将他融进自己的体内。
他们都不会接吻，可无论是唇齿的相碰，还是搂在对方身上的双手，都像是汹涌的浪涛去吞噬相融。
沈棠被吻得喘不过气来，眼尾坠着的眼泪滑落。
耳朵、脖子、脸颊滚烫着。心脏就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两人交错着的呼吸像炽热的火，烧得什么思绪都没剩下。
“呼......嗯......”
贺鸿霁微微抬头，沈棠几乎下意识地去追。
贺鸿霁侧了侧脸，去吻沈棠落过泪的眼尾。
细细密密地吻让沈棠的睫毛不断颤动，他想躲，却被脑后的手给禁锢住。
贺鸿霁的嗓音低哑温柔，说话间的气息像清晨的云雾落在他脸颊：“棠棠，还分手吗？”
沈棠抬眼看贺鸿霁棱角分明的眉眼。亲吻的餍足，新生的喜悦，一切的一切，都让那双眼今晚只剩下了大狗一般的忠诚。
沈棠喉咙微动，却不知道现在能说什么。
他搭在贺鸿霁脖子上的双手几乎蜷得要嵌进肉里。
“棠棠。”
“嗯。”
两人的呼吸还在打颤。
“棠棠，为什么是分手？”
“你不明白？我说分就分。”
【才不是为了给你一个教训！看你犯的什么傻，如果，如果你能更早告白】
【如果你能对我多坦诚一点】
【我也喜欢你啊，可是为什么这么不甘心】
【错过了好多年】
沈棠垂下眼，嘴唇透出似玫瑰花瓣般的红。
杂乱无章的心声终于找到安定之所，断裂的音符终于回到了轨迹，拼凑出令人欣喜的片段。
他听到贺鸿霁笑了。
那是一个没有声音的笑，但长久以来的默契让他感觉得到，贺鸿霁笑得特别傻，咧开嘴乐开了花的那种。
【笨蛋。】
然而那视线犹如实质，盯得沈棠的耳垂不断发烫。
【笑什么笑，一个人傻乐。】
贺鸿霁此时已经意识到那个叫他吻下去的声音并不是沈棠说话的声音了。
然而突然出现的声音是什么——他或许又有了些头绪。
他垂着眼看着沈棠后脑勺的小揪揪，伸手抽了抽。
【唔！幼稚！】
贺鸿霁在沈棠的发顶落下一个轻吻：“拜托了，棠棠，不要分手，是我错了，但是，你真的还愿意让我们继续闹别扭下去吗？”
沈棠顶着贺鸿霁锁骨的脑袋动了动。
“棠棠？”
沈棠抬起头来，眼尾还泛着红的眼眸闪着灵动的笑容：“不分就不分吧。”
【笨蛋！还是怪你！才不是因为我不想再耽误下去了！】
贺鸿霁握住沈棠的脖颈，将少年的脸颊埋在自己胸口：“棠棠，我真幸运。”
“不是幸运。”
【如果我们不是竹马，恐怕要下辈子见了】
【算了，还是幸运的吧】
沈棠有些闷的声音传来：“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些年的事你必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
“那今晚不睡觉了吗？我可以......”
沈棠骤然抬头：“想得美！”
乱七八糟的心声传来，似乎每次只要沈棠特别激动的时候，心声就会变成这般无意义的紊乱，刚才亲吻的时候也是......
然而他欣喜之余又有些无奈，沈棠以前从不是这样的，他坦诚、天然，向来有话直说，比起自己这个哑巴，沈棠大概是把他说话的份也一起承担了。
贺鸿霁看着沈棠的眸色渐深：“棠棠，我有好多话想说，好多事想告诉你。”
沈棠嘟囔：“坦白局嘛，我也有好多话想说的，别误会，只是等价交换。”
【这种笨蛋，不好好引导，肯定又会犯傻】
【今晚我一定把所有的秘密全都问得一干二净！】
“棠棠，你真好。”
“离我远点，刚才就想说了，你浑身烫得像个火球，我都被你烘热了。”
贺鸿霁轻笑。
沈棠拉住秋千重新转身坐下：“腿好酸。”
贺鸿霁走到秋千前，也在沈棠身边坐下：“要不，先从这里讲起吧？”
“嗯？”
“我好多次，坐在背后这堵墙后面，想念你。”
“......活该，我说那块草坪怎么总是秃。”
【......笨蛋。】沈棠的脑海中忍不住浮现贺鸿霁失落地坐在墙后的模样，明明现在心中溢满了喜悦，却还有一瞬间泛起了酸涩。
他说草坪秃不是夸张。那一块草坪时常会秃，甚至土地都往下凹陷了些，他们家一直觉得有点奇怪，但是又从来没出事，所以只是以为那一块正好晒不到太阳，或者那块土有点问题，补种了几次后，也就任由它秃了，反正掩在树后面——
现在想来，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怎么偏就秃那一块，怎么偏就秃在自己的秋千后？
沈棠微苦的心声传来。
贺鸿霁却嘴角扬起，带着洋洋自得道：“但是现在我可以重新和你坐同一架秋千了。”
沈棠又被逗笑了。
本以为贺鸿霁还要继续讲下去，他却起身，对沈棠伸出手：“回家吧。”
沈棠有些意外于这个充满了仪式感的动作，心头却倏忽漫上了幸福感。他看了看贺鸿霁，又看了看那只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掌。
他搭上自己的手，一双眼缀着月光点点，如枝头笑意：“回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嗨嗨，这里是长夜，忍不住新开了一本，因为突然发现心声和傲娇超配啊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