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云目光微动：“……谁？”
“你不认识。”陆九霄似乎很是伤怀：“若我此生能与他共饮几杯……罢了，谁的人生没有几个奢望？”
“他与你不合吗？”从未见过教主这般样子，仿佛和那人喝几杯酒，便是死了也值了，这是一种敬仰。
“不合？哈哈，这也是奢望。谢谢可有什么奢望吗？”陆九霄笑着笑着还来劲了：
“何为奢望？想得得不到，苦求求不来，拜神信佛？便是枯骨黄沙！通通没用！再意难平、再不甘心、再怨恨上苍不公！又能如何？又当如何？”
谢行云抿了抿嘴：“不能如何，也不当如何。你执念太深了。”
“不能如何。不当如何。”教主苦笑了一下：“我爹说得好，不拜仙佛不信鬼神，我命由我绝非由天。”
“陆咎前辈有没有说过，‘行有不得，反求诸己。’”谢行云叹了口气，前去拉他：“回去吧，早些休息。”
陆九霄的眸子黑黑的：“你还没有回答我。”
“……有。”
谁还没有个把奢望呢？
陆九霄点点头，也不问下去，吟道：“‘拜吾何求？吾酒色戒完财气消，其实一无所有；劝汝自觉！汝死生勘破形神灭，当然四大皆空。’”
谢行云毫无感情地拍手：“好文采，但是你正在喝酒，而且有些醉了。”
“哈哈哈哈，谁说本教主醉了？”陆九霄直起身子，正襟危坐：“谢谢为何睡不着？想知道的太多？想问什么便问，能说的我一定说。”
得，演都不演了！他好笑道：“从前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呢！”
“谢谢不喜骗人，我便不骗，只是不能说，不对吗？”
“耍无赖……算了！我来问你，陆咎前辈中毒之事，并不是江湖恩怨那样简单吧？”
“不错，此事便是天下人都知，也不能说与太师父听。”
“那我呢？”
陆九霄顿了顿：“谢谢比天下人重要。”
谢行云等着他继续说，他笑道：“此事若是到了该说的时候，我可能会对你说，否则，我希望永远不提。”
“好。那么，那位夜修罗呢？你分明是陆氏血脉，为何一定要执掌分堂教令？不只是因为这个人难缠吧？”
“谢谢太聪明了，还发现了些什么？说来听听。”
“你有事瞒着我，而且不止七绝杀一件。”
陆九霄笑道：“谢谢不是也一样？《碧麟剑谱》乃问剑宗之武功秘籍，谢谢作为入门弟子，怎么会碧麟剑招的步法？”
他与付萦怀在暗洞中的对话，陆九霄果然听到了。他道：“我也没打算瞒着你，只是此事与你无关，你今夜若不问，我还以为你不感兴趣呢。”
“你说。”
谢行云道：“……我爹娘以前是问剑宗弟子，但后来不知何故，二人双双背叛师门，还偷走秘籍下阕，被问剑宗追杀，隐姓埋名，亡命天涯。
对此我一直……一直深以为耻。十岁那年，爹娘被问剑宗弟子所杀，剑谱下阕的藏身地便只有我知道了。”
自那天起，他便开始了独自流浪和逃亡的生涯，带着深深的罪恶感和羞耻感。
“我爹娘经常对我说，若我想练碧麟剑法，可以，步法身法都可以，想教谁也都可以，只是有一点：决不能碰心法。
我问为什么，他们便不肯说了。临死前，他们要我发誓，若有一日我被问剑宗抓了去，哪怕当场自尽，也不可交代剑谱的下落。”
陆九霄道：“既如此，何不干脆烧了那剑谱？”
“我不知，每次提到剑谱，他们都似有难言之隐，但无论如何，叛逃师门、偷盗秘籍都是事实。”谢行云沉声道：
“若不是为此缘故，我本该入宗门习武，但我没脸。直到一年多前，周旗派来的人还是找到了我，却并没有为难我，还让我入了问剑宗。”
陆九霄笑道：“他是怕鱼死网破。你若死了，这天下间还能有谁知道剑谱的下落？”
谢行云点头：“若不是你点我名，执意要我入天衍教……”
“他给你开的条件是什么？杀了我，便将碧麟双剑赠予你？还是将宗主之位拱手相让啊？”
谢行云道：“只是不再逼问我剑谱的下落而已。”
“看来还是本教主开出的筹码更大。”
“不管你信不信，就算新婚之夜你没有用钱收买我，我也不会对你动手。一来我没那个实力，二来你我无冤无仇，我不能伤害你。”
二人对视片刻，陆九霄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不错不错！我的眼光果然不错！谢谢真是个可爱的宗门正道，可爱得天真，天真得可爱。”
谢行云翻他一个白眼：“我爹娘虽做过令人不耻之事，可从小教我的仍旧是侠义之理，哼，你爱信不信！”
陆九霄见他愠怒，道：“信。我当真信你。不如你将那剑谱拿来给我看看，说不准我能看出猫腻来，就是谢谢信不信我呢？”
“我正有此意，但是不知会不会伤到你？所以一直在犹豫……”
陆九霄一怔：“……别怕，我只看，不练。”
“好，途中若经过我藏剑谱的地方，就带你去。”
“谢谢对旁人也是这般信任吗？”
谢行云心道怎么可能？只是他虽然也奇怪自己对陆九霄的信任，可是他会接受已经发生的事：“许是你我有缘吧。”
“嗯，这句话说到本教主的心里去了。”陆九霄看上去心情很好：“没想到谢谢的过去如此有趣，不错，本教主心情极好，谢谢还有什么话想问，不赶快问了？”
想知道的你又不说。谢行云腹诽，想了想还真有：“上次听付堂主提起秦霄，此人与问剑宗有些渊源，我听过秦家的丑闻，不知道那些传闻是真是假？”
“杀嫡母，投奔天衍教吗？”陆九霄道：“据我所知，半真半假。谢谢可还记得在咎魔堂时，我曾经说过我爹有一挚友？那挚友便是他。”
“教中的长老秦雳便是他的兄弟吧？那个嫡母的儿子。”他已经想不起来秦雳长什么样子了。
他对一只眼的徐图之，和新婚之夜陪陆九霄打麻将晕过去的严重都有印象，唯独这个秦雳，在三长老里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
“不错，秦雳正是秦霄的兄长，我所说半真半假，是因为杀嫡母一事我并未亲眼所见，当时在场的只有他们兄弟二人，而秦霄后来投奔天衍教，确实是真。”
陆九霄斟酌道：“但本该最痛恨秦霄的秦雳，却在那件事发生的几个月之后，也投靠了我爹。”
谢行云奇道：“为何？”
“我爹也问过，他说兄弟情深，他选择相信秦霄。”陆九霄笑道：“你信吗？”
“正常人都不会信。”
“我爹自然也不信，且他觉得秦家的嫡母死得蹊跷，特意提醒秦霄，我爹猜测秦家嫡母之死，或许和秦雳有关，也许是秦雳与人合谋，再嫁祸给他。
不过，一来他们自小一同长大，兄弟情深；二来秦霄感激兄长信任；三来不信有人会杀害自己的母亲，只为陷害旁人，所以全然不顾我爹的劝告。
我爹毕竟是个外人，不好掺合别人的家事，便同意留下秦雳，暗中监视，且并不重用他，直到我姑姑上任，才提拔他做了个长老之位，但我姑姑也不是很信任他。到我上任时，他的野心才是真的藏不住了。”
谢行云道：“于是他便联合徐图之、严重一起，送女眷暗杀你。”
“不止，”陆九霄笑得云淡风轻：“我姑姑在时，他们不敢动手脚，她一走，那几个老家伙便急着给我下毒。
只可惜机关算尽，没算到本教主怎么毒都毒不死，反而因毒还功力大增，恨得他们牙痒痒，上火上的半夜睡不着觉，哈哈哈。”
谢行云却没有笑：“你真是辛苦了。”
“不算什么，老天还是待我不薄，不是将你送来了吗？”
被他灼热的目光盯着，谢行云移开视线：“你别、别岔开话题了！付堂主说秦霄和……”
他顿住了，总不能说，“秦霄和你娘之间有奸情”吧？当场被教主打死都有可能吧！
陆九霄不以为意：“我不知道。她怎么以为是她的事，她还觉得姑姑十岁杀人放火，不够好欺负呢。”
他还是不想说。谢行云一向是他不愿多说的，不去逼迫强求：“好吧，其实其他的都不重要，既然你和太师父相认了，何不让他老人家帮忙解毒？就算他也没办法，那还可以让他老人家带你一道去齐云山看看啊。”
“不行哦，谢谢，若是解毒，我的功力可是会下降的。”陆九霄道：“天蚕掌与七绝杀非常奇特，二者相生相克，相互制衡，因此我还参透了一门新武学，我和姑姑给它取了名字，叫它天魔功～”
“好傻的名字。”谢行云毫不客气：“霄哥，你已经很厉害了！下降就下降，一点点而已，不妨碍你什么的。”
“妨碍。我若是不强，便不能护住谢谢你，行走江湖刀光剑影，一点闪失就是万劫不复，我不能拿你的安危当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