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凝姿穿好衣裳鬼鬼祟祟地躲回闺房,迈过门槛时差点被绊了一跤。
“哎呦我的主子,你可小心些吧!”
冰蝶小睡了会,出来起夜,恰好撞见主子那狼狈的样子。
自进了偏房,几个时辰都没动静,她还以为主子今晚就歇在那呢。
她们几个等到戌时五刻便都各自休息去了,没成想主子竟偷偷摸摸跑回来了。
冰蝶点了灯,替她脱下狐裘。
不经意间看到主子脖子上的红痕,冰蝶脸一热,急忙垂下眸不敢多看。
宋凝姿揉着泛酸的腰,身上黏糊糊的,向来精贵的人哪里忍得了,嚷嚷道: “叫厨房备水!”
木桶里倒满热水,试了试水温,宋凝姿就让伺候的人下去休息。
脱了里衣,整个身子沉下水。
泡着热水澡,驱散身上冰凉的寒气,宋凝姿舒服地喟叹。
垂眸看了眼身上青紫的痕迹,她羞红了脸。
那男人看着冷肃不苟言笑,情动之时,却让她难以招架。
反正她过两天就要离开,到时候给多点银钱,将人打发走便是了。
再说了,她那么大一美人,吃亏的是她好吧!
宋凝姿打定主意,只当是露水姻缘,你情我愿,随时可抽身离去。
第二日清早,冰蝶挑了一身桃红色的袄裙,手脚麻利地帮主子换上衣裳。
主子阖着双眸,下巴一点一点,要不是她扶着,她能就地躺下安睡。
“这男的不是还伤重未好么,怎地还能将主子你折腾成这样?”
听着大丫鬟疑惑问话,宋凝姿也觉得自己着实不济,居然还制不了个病恹恹的男子,索性假装没听到。
冰蝶心灵手巧,给她编了辫子,挽了发髻,描画娥眉,再在唇瓣沾上口脂。
梳妆打扮完毕,宋凝姿又是个粉嫩嫩小少女。
她这副身子确实是刚到了及笄的年纪,父亲在年初因病去世,唯一的兄长宋成洲从了军,距离她们兄妹上一次通书信,已是俩月之前。
而她此次来这冰河县,只因她花大价钱从北凉购置的一批药物被永河县丞姚宏兴截了下来。
她宋家马队通关文牒齐全,在官府亦有备案。
这条商道,早已走了不下百次。
在江州接到消息时,她就察觉到不对,立马起身前往永河。
奈何裴霍尚在北凉,鞭长莫及,否则又何至于让她亲自过来。
宋凝姿在永河待了几日,也基本摸清了情况。
原是那姚家从中作祟。
既知道缘由,宋凝姿索性就在这永河逛了起来。
游山玩水了几日,她暗中不动,果然有人比她更沉不住气。
宋凝姿裹着红色狐裘,兴致一起,让人抬了桌椅到院子。她铺开宣纸,手执湖笔,垂眸认真作画。
偶尔抬眸看一看偏房外的那一束格外打眼的腊梅,她随手撩开遮眼的乌发,专注执笔,连素衣走到近前都没发觉。
陆清和早听到主屋那边的动静,现下又没声响,觉得疑惑,便翻身下榻。
缓步走到窗柩前,透过窗格,正将红裘美人雪下执笔这一幕美景收入眼帘。
陆清和一手背过身去,一手执着茶盏,闲适地靠着窗柩欣赏。
习武之人,眼力耳力都是极好的。
少女一身亮眼的红色,脖子裹着毛绒绒的围脖,凉风吹动着围脖的羽毛,挠得她讨喜的下巴不耐烦地动了动,一双水润眸子清澈澄净,嘴角勾着抹淡淡的笑容。
臻首玉颈,文雅娴静。
男人指骨分明的手指轻轻转动着杯盏,一双凤目幽沉深远地锁着人。
他醒来之时,就在这屋子里。
当时他尚不能动弹,也只见过这女子一面,其余时候,只有一名叫“弄月”的侍女,会来给他上药带饭。
只知她姓名,家在江州,来永河县是为了谈生意。
再观她身旁伺候侍女,皆训练有素,各有所长,绝不是普通商女那么简单。
这名叫素衣的丫鬟,走路轻盈,拳脚功夫应是不错。
这两日他的伤也好多了,夜深时,偷偷出府放出消息,想来不久邵元便能寻上门来。
待宋凝姿放下湖笔,素衣才上前回话, “主子,拜帖已送到姚县丞府上。”
“这次主动权,可是掌握在咱们手里,也该轮到姚家着急了。”
宋凝姿小心地举起宣纸,看着这一株傲然而立的红梅,心境竟也有所提升。
“人呢?”
“尚在柴房。”素衣低声:“弄月已施了刑,足以让其痛不欲生,又看不出痕迹。”
“将人好生看管,可不能怠慢了!”
“是!”
宋凝姿晾了下画作,欣赏够了便收起来。
“昨日下药之人,将其发卖,此等忘恩负义背主之人,留着何用?至于郑管事,管教不严,罚三个月月银,让他好好反省去。”
女子唇边含笑,温声软语间便处置了两个下人。
素衣点头应是。
雪越来越大,风呼呼地吹。
素衣见状连忙上前收拾了笔墨纸砚,刚想叫主子回主屋暖和暖和,便看到偏房的门开了。
一身黑色单薄中衣的男子,负手立在门后。
男子身姿笔挺,颀长伟岸,剑眉星目,面容俊美,是个万里挑一的俊朗公子。
如果他的表情丰富一些,气质不那么冷肃,还真是宋凝姿喜欢的类型。
但他一看就不是寻常男子,凤目流转时刹那展现的精光,让宋凝姿望而却步。
男子声音醇厚低沉, “宋姑娘,李某这有刚烧好的热茶。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素衣张嘴刚想替主子拒绝,没成想色迷心窍的主子立马扬声应了: “好呀!”
“素衣你先把这些东西搬到屋内,我喝杯茶就回。”
素衣讷讷应了。
提起裙摆迈过门槛,宋凝姿拍了拍身上的雪花,礼貌朝男子颔首, “公子今日身子可有不适,晚些时候让弄月给你把把脉。”
“多谢宋小姐,李某的身子已然大好。”
宋凝姿刚一坐下,手里就被塞入一杯热茶。
她微微一愣,水眸诧异地看向他。
那人凤眸低垂,浓密的长睫微动,墨发随意拢起大半,闲散地披落在双肩。
像是察觉到她的打量,男人咻地抬眼,目光如炬,眼底仿佛酝酿着风暴,敏锐深邃。
宋凝姿急慌慌低头,假作喝茶。
心砰砰剧烈地跳着。
这人也太凶了,不就多看了他几眼么!
陆清和手抵着唇,侧过头,轻轻咳了几声。
宋凝姿见他穿着单薄,唇色泛白,便起身去拿挂在屏风上的大氅。
轻柔披在他肩上,语气软绵,无奈叮嘱: “你伤重未愈,怎地还那么不爱惜身子?”
“在下的伤势已然大好,多谢姑娘!”
这才几天,那么重的伤就好了大半了。
怪不得昨晚摁得她动弹不得!
“公子姓李?”刚听他说李某李某的。
“正是,我名唤李越,家在荆州。”
宋凝姿点点头。
她对他的情况不是很好奇,她只想知道这人何时离开。
她不好奇,但也不是随意可以欺骗的。
荆州那地,她去了不下十次,怎没有听过李越这号人物?
观他言谈举止,背挺腰直,坐姿端正,双目炯炯,当是世家精心教养熏陶的贵族子弟。
荆州那地方,三教九流她都认识了些人。
若这人当真出身荆州,又怎会籍籍无名?
“荆州的鱼糕和棍子鱼可是出了名的,怎奈家中大人不在家,不能陪我去畅游一番。”
小姑娘啜了口茶,小手撑着肉乎乎的下颌,遗憾地低叹。
陆清和剑眉一挑,眼中笑意一闪而过。
“荆州的鱼糕确实美味,入口生津,味道鲜美。不过棍子鱼最出名的要数江州武宁,那正是宋姑娘你的家乡。”
被人当面戳穿,宋凝姿也毫无愧意。
她就是明明白白表示怀疑他又如何!
宋凝姿捧着空茶盏,递到他面前,朝着他扬起小脸,眉眼一弯,露出颊变两侧浅浅梨涡。
倒是毫不见外!
能让他亲自上茶之人,一只手掌都数得过来。
宋凝姿说来喝茶,就真的是来喝茶。
喝了三杯下肚,那人倒是沉得住气。
不疾不徐地摆弄着茶具,看他动作,仿佛还想再泡一壶茶。
他是稳稳坐着,宋凝姿却有些难受。
喝了太多,肚子有些涨。
“李公子,昨晚……”
“嗯?”
男人垂下眸子,淡声问。
停下手里动作,身子闲闲往后靠,一手搭在腿上,一手撑着额头,眼含戏谑地凝视着她。
他这意欲不明的眼神,让宋凝姿霎时想起了昨晚的旖旎缱绻。
小脸一热,红彤彤的诱人。
少女脸红耳赤,水眸潋滟含情,咬着粉唇静默不语。
陆清和搭在大腿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眸中闪过一抹浓重的欲,喉结滚动,呼吸乱了一瞬。
显见,不止宋凝姿一人,想起了昨晚的荒唐一夜。
这个鹌鹑还不知要缩到何时,陆清和不愿被这不受控制的情绪左右,主动打破现下诡异的氛围。
“昨晚宋姑娘可是吃错了什么?”
宋凝姿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言说,那人目光温和,鼓励地望着她。
宋凝姿瘪着嘴,清眸染上了水光,如寻常闺阁女子般哭哭啼啼, “这世道,对女子总是诸多苛刻。家里困难,父亲已然不在,只留下些微薄家产。”
“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遇到讲理有风度的男子,那还算幸运的。若是遇到跋扈好色的,那当真是有苦说不出。”
小姑娘掏出帕子,偷偷抬眸觑了他一眼,装模作样地抹眼泪。
干嚎了许久,眼泪没见挤出一滴。
这姑娘演技不及宫里娘娘半分。
陆清和顺着她的话, “可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冒犯了宋姑娘?”
终于问到了点上,宋凝姿朝着他大吐苦水。
大意就是她昨晚实是没法子,被逼无奈才对他用了强。
男人颔首表示理解。
接着这姑娘就开始过河拆桥, “李公子你伤已然大好,我过些日子也该回家。家里有一桩亲事,族人多番催促,我这便要回家成亲了。你看你是要留在这,还是回家?”
宋凝姿讨好地笑了笑: “这小小银钱,就当是李公子路上的盘缠。若是李公子想继续留在永河,我这房子反正也无人居住,李公子若不嫌弃,亦可继续留住。”
话落,她伸出小手展开,一颗银锭静静躺在她手心。
也不知她从哪里掏出来的。
陆清和淡淡一笑,俊眉一挑, “宋小姐,府中对我教养严格,在下决不能做那等不负责任之人,否则族人定会打断在下的双腿。既你我已有首尾,断不能就这么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