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半年来,张敬延又出去了两次,第一次找唐蕴拿的三百两货物还没走到北地,便已经被抢购一空,所以他在半路上就给唐蕴送了信,让他准备好三千两的货物,随便唐蕴配,但一定要好携带的。
之前带过去的胭脂,有些因为山路颠簸,半路上就已经碎了。
至于银子,唐蕴拿了信直接去张府取便是。
唐蕴接了这笔大订单,加上原本的每个月需要出货的数量,工人就有些跟不上。原材料供应那边也很受人掣肘。
做生意一定要尽量减少风险,也由于此,唐蕴决定尽快把工厂给建起来,一方面是自己培养足够多的成熟工人,另外一方面是保证原材料产能。
他仔细算过账,就算张敬延不找他拿货,光是分销的货物,每个月需要供应的订单数,也能维持这个工厂的正常运转。
不过,今天张敬延来找唐蕴,聊的不是进货物的事情,而是另外一桩私事。
“……不日我便要跟我大姐一起,去京城拜访伯父,顺便一家人一起过中秋。我有几个堂姐堂妹,她们在京城,什么奇珍古玩没见过,我想着她们也跟我大姐一样喜欢摆弄些胭脂水粉,所以我想请你准备几套比较好的胭脂水粉当拜节礼物。”
真是人不可貌相,原本以为张敬延家是在顺宁府树大根深,没想到人家的根是扎在京城。
唐蕴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拜节不假,但是趁机把唐蕴的生意铺到京城去也不假。
唐蕴明白这话里的分量,只是问张敬延,几个姐姐妹妹喜好如何,再问了东西要交的时间。
“最慢,下个月月中就要出来,我们月中就要出发。”
从这里到京城,轻车快马要走七八天,若他们一大家子人慢慢走,说不定还得走上大半个月呢。
唐蕴点头,“好,在月底之前,我就把礼物给你准备好。”
“这样再好不过。”张敬延拍手。
“对了,还有一事,估计你要同青岑商量下。”
唐蕴抬眸看他,张敬延望着唐蕴的眼睛,认真地说:“这一次,你要跟我一起去,我二叔想要见你。”
唐蕴闻言一愣,想也没想地就开口拒绝了:“张兄,我家现在这个情况你也知道,青岑还有几个月就要生,我走不开。”
就算是在医疗技术如此发达的现代,女性生孩子仍然面临着潜在的巨大危机,何况现在是在医疗水平落后的大衍朝。再者,周青岑是哥儿,哥儿本就比不得女子,虽然唐蕴不清楚哥儿的生理构造如何,但这段时间他也在仔细了解过许多哥儿生产的事,不乏有因为难产而导致大出血的事情发生。
周青岑生孩子,唐蕴是无论如何都要守着的。
而且,现在他月份大了,唐蕴也不放心。如果不是铺子的事情没人管,他都想当甩手掌柜,专心陪老婆——开玩笑,钱什么时候挣不是挣,青岑可只有一个。
张敬延早就料到唐蕴不会答应,但没想到他拒绝的这么快。
可也是清楚唐蕴对他这夫郎的感情,并没有生气,只是说:“唐蕴,你不要着急先拒绝我,听听我说的。”
唐蕴晓得张敬延一番好心,叹了口气,准备说什么。
手被另外一只软软的手拉住,周青岑眼睛一错不错望着他,温声道:“相公,先听听张大哥怎么说吧。”
都晓得张敬延不是没分寸的人,如果不是有非让唐蕴去不可的理由,他不会这么不识趣。
“你们知道我们张家在顺宁府有些底子,但是,我们家大伯是我们张家最有出息的一个,他官至户部侍郎,因为有了大伯帮衬,才有了我们现在的好光景,”张敬延说着,顿了下。
户部除了掌管土地、户籍等之外,还掌管漕运,所有的水陆漕运皆为户部管辖。朝中有人好办事,何况是正四品的户部侍郎。
“而我的二叔,和我父亲一样,和我大伯一母同胞,我二叔虽然没有一官半职,但有我大伯照应,他在京城做行商,现在京城最大的行商铺子就有他的一份。”
唐蕴和周青岑明白他的意思。更明白张敬延的苦心。
周记香粉铺子的东西好吗?当然是好的,不然张敬延也看不上。
但是,这东西也不是吃的喝的,不过是些胭脂水粉,眼下得了张敬延二叔的青眼,想必张敬延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他是真心想要帮唐蕴。
“张兄,你的一番良苦用心,我懂,但是……”唐蕴也有些动容。但,周青岑不可能跟着他去京城,他走不开。
张敬延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只是说:“我二叔常年在外头,中秋他是一定会回来的。唐兄弟,我真想你能跟我们一起去。”
“敬延大哥,明天上午,不管相公去不去,我让人带口信给你,成吗?”周青岑说。
张敬延明白他们还要讨论下,答应了。
“哎,你们看我,老来打扰你们小两口,青岑,你不要怪我烦人就是。”
周青岑露出个淡淡的笑,摇摇头:“今晚在这里吃饭?刘婶已经在准备晚饭了。”
“不用了,我家娘子也等着我回家吃饭。”张敬延笑着往外头退,走到门口,深深看了唐蕴一眼,叹了口气:“唐兄弟,不是非逼你去做这桩生意,但若是做成了,咱们就不怕没有银子花了。”
如果二叔能够带唐蕴一起玩,他们能挣的钱,绝对不是现在的小打小闹。而他也相信,唐蕴家的东西,有能够说服二叔的底气。
这是一石二鸟的事情。只希望唐蕴不要在这关头儿女情长了。
张敬延走后,唐蕴神色如常,并没有和周青岑继续谈论刚刚的话题,只是扶着他坐到床上,继续给他按摩水肿的腿。
手掌心贴着原本修长的双腿,唐蕴的手轻轻按压,浮肿的腿部便凹下去一些,腿部皮肤也不似往日莹润光滑,反而有一种失血的青白色。
唐蕴把他的腿放在自己腿上,静静地端详着,好一会儿,竟然没忍住,躬下身体,脸颊贴着周青岑的腿部,周青岑感觉到有温热落到腿部的皮肤上,听到唐蕴有些颤抖的声音,问他:“是不是很难受?”
肚子里的孩子确实让周青岑遭了不少罪。
周青岑依旧修长的手指落到唐蕴的头上,轻轻揉了揉:“不难受,相公。我很好。”
明明一点都不好啊。
前头几个月基本吃不下饭,后头不吐了,身体却很不舒服,水肿,腰痛、背痛,整宿整宿睡不好。
唐蕴有时候恨不得没有这个孩子。但是周青岑却很期待。所以唐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只是心疼,心疼周青岑受的一切。
“生完这个,不想生了。”唐蕴轻声说。
周青岑没忍住笑出声来,温柔地望着唐蕴,“明明生孩子的是我,怎么是你说这样的话。”
唐蕴抬头望着周青岑,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近乎化为实质、要从眼眶里溢出来的担心和怜惜,周青岑笑不出来了,他跟着叹了口气,非常老实地点头:“听你的。”
“我去给你端点心。”唐蕴说着,从地上站起来,要去外头给他拿买回来的点心果子。
周青岑现在很爱甜口的东西,家里总是备着点心果子,他想吃的时候便叫他吃一点。
“不急。”周青岑拉住他:“我现在不想吃。”
“嗯。”唐蕴便在他身边坐下。
周青岑歪头看他,一言不发。
唐蕴抿唇,扭脸,“如果是去京城的事情,你不要劝我,我不会答应的。”
周青岑最怕唐蕴这样子,但没办法,他知道这个机会很珍贵,也知道唐蕴的野心。
“工厂的事情交给我,你去京城,最慢一两个月就能回来了,我还要三个多月才能生,时间完全来得及。”
“这根本不可能,我不会让你再操心生意上的事情。”唐蕴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
周青岑并没有因为唐蕴近乎冷酷的态度而生气,他依旧是淡淡的,表情很温柔的看着唐蕴:“让整个大衍朝的人都能用上我们家的药妆,这是你一直想做的。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我不想你因为我白白放弃。”
“不,你比什么都重要。”唐蕴固执地说。
周青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别过脸去,唐蕴原本也没看他,目光落在床帏上,感觉到气氛不对,这才去看周青岑,看到周青岑通红的眼眶和无声滑落的眼泪,他吓得差点命都快没了,哪里还敢跟周青岑耍脾气,手忙脚乱擦掉周青岑眼角的晶莹。
“不要哭、不要哭。青岑,对不起,不要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的……”
周青岑把头埋在唐蕴怀里,声音沙哑:”我只是觉得,有时候,我是你的负担。因为我这个样子,所以你才不能走。相公,我觉得很愧疚。如果你不去京城,我会更加愧疚。”
唐蕴抱着他,望着床顶的帷帐,说不出话。
“你去京城吧,我会找人来照顾我,白露已经出了月子,我邀请他和郑婶来顺宁府玩,再住一段时间,可以吗?”
唐蕴叹了口气,细碎的轻吻温柔的落在周青岑的额头上:“知道了。只要你别哭。”
周青岑破涕为笑,勾着唐蕴,温柔地回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