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琢玉和祝欣然回了房间，祝欣然虽得家主宠爱，但身为庶女，性子又不争不抢，房间看着有些简陋。

祝有仪的屋子里是浓烈的脂粉香气，但这里并没有，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奇艺的气味，闻久了甚至有些让人不适。

李琢玉静坐着，等新的妻子揭下他头顶的红盖头。

祝欣然在外面又听了一遍顾氏的教诲，才回了房。

“相公。”

她的声音甜美柔和。

轻轻揭下盖头，她嘴角含笑，“以前你是我的姐夫，现在是相公，这才发现，相公生得一副好样貌呢。”

李琢玉淡淡道：“娘子说笑了，该喝合卺酒了。”

酒杯上系着红绳，象征夫妻二人永结同心、永不分离。

他们拿起各自的酒杯，互相绕过手臂，忽明忽灭的烛火将二人的影子投在床帏上，没有表情、没有交流，在及其冷淡的气氛中一饮而尽。

应支不知何时跑到他的胸膛上，趴着听苦涩的液体顺着喉管流淌的声音。

李琢玉是不大会喝酒的，他饮完后，便昏沉沉地伏在桌上睡着了。

祝欣然轻笑，作为修士，她轻而易举地将人扛到床上，盖上被子。

“相公真是没有酒量，就先睡着吧。”

“他晕了？”望天散人从房梁上跳下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祝欣然道：“用的可是师傅亲自炼的迷魂丹，对于一个凡人来说，够他睡上一天的了。”

”也是。”望天散人拿起桌上的酒盅，对着壶嘴喝了一口，感慨道：“老道只是抓个溟海蛟鱼的功夫，没想到祝有仪那娃儿死了，枉费老道每月使用易容术，给了她那么多丹药，真是浪费了。”

“祝有仪死得确实蹊跷，不过，师傅也不必太过遗憾了，凭她的体质，炼成百毒之体也仅有三分可能。”

望天散人点点头，掏出一颗丹药咀嚼，一说话满嘴的残渣，“话虽如此，好徒儿，百毒之体可是升天丸必不可少的一味，现在去哪弄人？”

祝欣然眉头微微蹙起，道：“徒儿再给您找就是，普天之下，还能抓不到一个毒体？”

话虽如此，她内心还是有几分焦虑，上哪找一个心甘情愿服用丹药、还每天自觉修炼吸收的筑基期修士。

她转移话题，“不是找到蛟鱼了么，先将它抽筋拔骨炼了。”

“那畜生骨头硬得很，”望天散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丑陋的脸扭曲了一瞬，一口恶心的浓痰吐在地上，“呸，贱骨头。”

“师傅莫要生气，徒儿先随你去秘境看看。”

说罢，二人驭起灵气，那老道确实有几分本事在身上，捏了个缩地成寸的诀，二人便迅速消失在房中，不知何去何从。

待他们走后，本该昏死的李琢玉坐了起来，眼神清明。

在李家中，李孚为了让他长出灵根，无所不用，不管是江湖传说偏方，亦或是脑海中的突发奇想，皆会落实到李琢玉身上。

曾有一年，他强迫自己一日三餐服用毒丹，毒性不烈，不会取人性命，但足够折磨，在那之后，李琢玉便对好一些毒药免疫了。

他仔细听清了祝欣然和望天散人的交谈，原来祝有仪平时吃的丹药是望天散人给的，她以为的灵丹妙药是毒丹，她也只是一个药体。

这祝欣然，果然不像表面那般纯良无辜。

“李琢玉。”脑海中响起声音。

应支的学习能力很快，只这一晚，就能说出连贯的话语了。

“为什么睡在这？”

李琢玉解释道：“因为今晚是洞房花烛夜。”

应支仍是不解，人类这类生物，非常低等脆弱，规矩和仪式倒还不少。

“洞房花烛夜需要干什么？”

“……”李琢玉愣住了，哑口无言，沉思了半晌，“应当是干一些繁衍子嗣的事情吧。”

“这么麻烦，可是你的肚子已经是我的了。”

？？

李琢玉以为是自己听岔了，又或者是魔物还没有完全学会人的语言，在这胡言乱语。

见他不予理会，应支觉得漂亮盒子应该是有自知之明，满意地趴在他的肚子上，隔着肚皮，听自己的卵缓慢蠕动的声音。

今天也在卓越成长呢！

漫漫长夜，万籁俱寂。

李琢玉在床上打坐，吸收着身边微乎其微的黑色灵气，近日来灵气愈发稀少，他修炼得十分困难。

结合前面几次来看，通常在有人死亡的时候，可以看见灵气从死亡之人的体内逃逸而出，数量庞大，不过今日那个闯入的怀孕女婢身上，也散发出了黑气，他将那些灵气收集了起来，一遍遍的运转全身，丹田处暖意融融。

临近天亮的时候，祝欣然带着一身的寒霜回来了。

她迅速换了一件衣服，在自己的脖子上掐出一道红痕，又硬生生咬破指尖，在床单上滴了些血。

做完这一切，李琢玉还没有醒来的预兆，她才放心地躺在一旁。

到了辰初，有人敲了门。

“二小姐，姑爷，该去给夫人请安了。”

要是换做祝有仪，顾氏不可能有这么严格的规矩，但成婚的是祝欣然，她也就严苛了起来。

祝欣然前去开了门，来人正是顾氏身边的婢女。

“孙姑，相公还没醒来，”她故意露出细长雪白的脖颈，恭敬道，“我马上叫醒他，去给娘亲请安。”

孙姑往里头瞧了一眼，三角眼中流露出几分狡诈，“小姐，奴婢先去将床单拿出来洗了吧。”

祝欣然羞赧地点点头。

这时李琢玉才“悠悠转醒”，脸上有些疲惫，不好意思道：“娘子，我睡得太死了。”

“哎呀，姑爷想必是太累了吧！”

孙姑说笑着将床单收走，回去给顾氏禀告去了。

祝欣然合上门，柔声道：“相公酒量不佳，酒品也不大好。”

她这一句话意味深长，李琢玉也识趣地说了声抱歉，没有再多说什么。

祝欣然又道：“相公，快收拾收拾，我们要去给娘亲请安了。”

“好的，娘子。”

二人默不作声地洗漱完，看起来倒也相敬如宾，随后并肩前往顾氏房中。途中看到祝府的门口跪了个衣衫凌乱、狼狈不堪的女人，正是那个声称“怀了祝有容的孩子”的柳娘。

一旁随行的婢女似乎与她相识，不忍地看了几眼，“也不知道鲁生怎么样了。”

“鲁生？”

李琢玉突然想起许久之前给他吃了诡异肉球的孩童，竟然就是柳娘的孩子。

也不知是否巧合，正是吃了那枚肉球之后，自己才看见了真气。

婢女见身旁只有人美心善的二小姐和没有地位的姑爷，才敢小声地说：“是呀，柳娘也是个苦命人，她家男人出海一年了都没回来，鲁生又感染了恶疾，一直不见好，莫非姑爷认识鲁生？”

李琢玉抿了抿嘴，摇头道：“不认识。”

祝欣然忽然压低声音，训斥女婢，“别在府上说这些，你是想挨训了么？”

婢女底下脑袋，心里感动，说了声是。

顾氏房中，祝飞也在，他今日没去清障书院教习，反而在誊写请帖，邀人参加今晚的庆功宴。

虽然其他徒弟成绩不理想，但祝欣然取得了很不错的名次，加之祝飞心里有愧，他便想将这场庆功宴举办得盛大一些，让祝欣然出出风头，涨涨名气。

“爹娘，欣然和相公来请安了。”祝欣然行了一礼。

顾氏早已看到了早上带血的床单，笑着拉住二人的手，“看着你们和和美美，为娘很是欣喜，想必有仪泉下有知，也会欣慰。”

祝飞道：“欣然啊，过来瞧瞧。”他拿起手中的红纸，上面的墨渍还未干，“你是修士大会筑基期第八名，这样的好名声，真是为我们书院增光。”

“这都是欣然应该做的。”

顾氏在心底直翻白眼，转身笑着假装随口一问：“要是有容去了就好了，倘若是有容，可拿什么名次？”

“要是有容哥哥去了，那必然能在金丹期一众修士中拔得头筹！”

祝飞也道：“不过有容早已受到白衣门的邀请，白衣门向来是不参加修士大会的。”

顾氏听了这话，身心舒畅，比夸自己还飘飘然，“那断然是不屑这种比赛的。”

“话是这么说，”祝飞拧了拧眉，“可欣然的名次确实出色，为父今晚在书院为你办一场庆功宴，有没有想要邀请的道友？”

祝欣然很是体贴懂事，摇了摇头，一副全凭爹做主的样子。

顾氏故意道：“依我看啊，就庆功宴和婚宴一块办了吧，把琢玉也带去见见世面。”

书院都是同期的修士，若是看到祝欣然带着个废人赘婿，定要受人非议。顾氏打得就是这个算盘，她可不想看着庶女大出风头。

祝飞不认同，将怒气撒在李琢玉身上。

“你又不是修士，去了干什么，多丢人！”

场面一时冷寂下来，祝飞和顾氏齐刷刷地盯着他。

李琢玉不知如何是好，他早已看出来二位心里所想，但他就是个惹人嫌的废人，又没有决定的权力。

小章鱼在袖子里纠缠着他的指头，湿润柔软的触感竟然让他放松了一些，思考了对策。

“我……”

这时，祝欣然也开口了。

“爹，不要为了这种小事动气，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琢玉是我的相公，理应去的。”

她望着祝飞，眼眶有些湿润，语气很是诚挚温和，但祝飞就是觉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他破天荒的对自己的夫人生出了一些怨恨。

顾氏不知他所想，高兴道：“这么想是极好的，不像你爹，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好好好，好一个人情世故。”祝飞气急，重重地摔了手里的笔，拂袖而去。

总之，此事是敲定了。

出了房门，李琢玉感激道：“多谢娘子解围。”他又苦笑着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只可惜我没有灵根无法修炼，要给娘子丢脸了……”

“相公不要这么想，欣然从未觉得修士有什么好，不能修炼也没什么的，只要本心向善，便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

“是么，本心向善，娘子这个说法倒是世间少见。”

世人都狂热追求成仙，只要当了神仙，不管之前所作所为如何，那也是天上天下最好的大善人。

祝欣然还是那副恬静的模样，李琢玉看向她的眼睛，反应过来——

她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