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琢玉和莲无霜两人劫后余生，麻木地往外走去。
莲无霜问：“刚才井里那是什么东西？”
“宣焦，来自溟海的一条蛟鱼。”
“蛟鱼？”她回忆了一番，“略有耳闻，是个性情古怪、拥有不死之身的大妖，御兽门记载过，他做事向来没有章法，随心所欲。”
李琢玉道：“是这样，倒也很执着。”顿了顿，他问：“方怀仁死了，你要回御兽门么？”
莲无霜摇摇头，表情无悲无喜，“我早就想好了，既然他不想去白衣门，那我去；他不要的前程，我要。”
她本就并非那种满足于辅佐夫君的柔弱女子，如今方怀仁一死，也算是豁然开朗。
两人走出死城，就此别过。
李琢玉茫然地迈着步子，望着天边欲坠斜阳，正肆意炽热地舔舐着云端。
一旁有几个捕猎归家的猎户，正喋喋不休说着玩笑。
他感到有些不真实。
每走一步，心底就震荡一声回响。
——应支。
直至走了九十九步，这个巨大的声音吞噬了他。
他想要找回应支，他离不开祂。
不管应支是魔物、是魔修、还是什么来自上古的神秘物种，不管自己是畏惧、是忌惮、还是依赖，他都迫切地想要回到应支的身边。
李琢玉停下脚步，转过身，不顾一切地往回奔跑，手忙脚乱地抽出大砍刀，御气于脚下。
过路的猎户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人走得好端端的，突然逃命似的跑，身影如流星般转瞬即逝。
他们摇摇头，修仙确实容易疯魔，难不成这也是个疯子修士？
可悲可叹。
李琢玉径直飞回死城，飞进那个院子，他没有在乎花贴和柳悬还在不在，反而是毫不犹豫纵身跃入井里。
井水彻骨的寒意漫过他，但无法阻挡他，眼前漆黑一片，但他仍固执地向深处潜去。
“应支，我来找你了？”
“应支，你在哪里？”
“应支……”
他一张嘴，水呛入口鼻，挤压出体内剩余的空气，肺部撕裂一般的痛。
这些痛都是他应得的。
如果不是他刻意地推开应支，应支就不会被宣焦带走，所以这一切后悔、痛苦、乃至死亡，都是他自己活该，自作自受。
意识模糊间，李琢玉浮至水面，天已经黑了。他眼神涣散，望着井口那轮初升的圆月。
腹中传来诡异的蠕动，他竭力压制住呕吐的欲望，仰着头，眼角通红，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井口边上探出一张稚嫩的小脸。
“柳悬柳悬，有人掉井里了！”
半晌，又探出另一张神色淡淡的脸，两人俯视着李琢玉。
花贴咦了一声，“这不是刚打过架的那个人吗，是傻子吗，都让你走了。”
柳悬皱眉道：“把他捞上来吧，水都被弄脏了。”
“怎么捞？”
“不知道。”
俩小孩大眼瞪小眼。
没想到李琢玉自己踩着大砍刀飞上来了，他的发丝如瀑布般湿漉漉的披在身后，脸色苍白，瞳孔闪过一抹暗红。
“二位可知方才那条蛟鱼是用了什么法子将人带走的？该如何找到他的踪迹？”
柳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花贴哦哦两声，手舞足蹈地给他解释。
“你晕倒的时候，井里嘭得出现一个水柱，然后有条蛟鱼把一个小瞎子带走了，直接消失不见啦。”
柳悬没解释，下一瞬，一支毛笔指着李琢玉的喉咙。
“都放你一马了，为何还要逗留？”
李琢玉直接地说：“我若是拼尽全力，纵然打不过她，但是你，必死无疑。”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柳悬，森然威胁。
花贴插着腰挡在前面，“他只是怕鸟而已，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是……但是你是怎么知道柳悬不会打架的？！”
柳悬：……
李琢玉道：“我并无恶意，只是有求于二位。你们不是有个什么晓生书么？”
他早就听花贴提过很多次“晓生书”，虽然他不清楚是个什么宝物，但穷途末路只能一问。
花贴错愕地说：“你你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你都知道呀？！”
“唉……”柳悬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你天天挂在嘴边？”他又说，“晓生书借你一用可以，但是，你拿什么交换？”
李琢玉道：“只要能知道应支的下落，什么都可以。”
花贴突然附耳和柳悬说了什么。
柳悬微微点头，“这个死城的’镇‘被你们一行人杀了，鬼蜮暂时派不出人手，你就在这打三个月的工，作为交换。”
花贴笑眯眯道：“我们还会付你月钱，平时还有振穷恤贫、养伤问病的特殊犒劳，怎么样？”
李琢玉根本没听，但还是面不改色地答允了。
“太好了！”花贴从袖中拿出一张泛黄的宣纸，使了个法术，纸张神奇地漂浮在空中，“写吧。”
柳悬提起笔，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只笔中饱含着源源不断的墨水。
他落笔，边写边念，“花贴、柳悬正式纳入一修士……修怎么写？”
花贴咬着手指，灵光乍现，“画个圈圈，加上四肢代替一下吧！”
“好，纳入一修士加入鬼蜮，此人印。”
他将宣纸传给李琢玉，道，“你在后面写上名字。”
李琢玉低头一看，只见代表花贴名字的是一朵小花，代表柳悬的是一条柳枝，其余字也歪歪扭扭状如狗爬……原来“柳色生香”的客栈牌匾出自这人之手。
反正这二人不识字，他故意没写名字，潦草地画了几笔，如鬼画符般。
花贴惊叹：“哇，好厉害，这难道就是人界的草书？”
李琢玉点头，“现在可以问了么？”
“可以。”
柳悬和花贴并肩站着，两人身体相贴那一侧的手掌摊开并在一起，呈现出看书状。
然后他们的手就长在了一起，冒出幽幽冥火，手掌之上竟凭空出现一古朴长卷。
两人共同捧着长卷，异口同声：“四万八千载，录于晓生书。汝有何问？”
李琢玉冥冥之中受到牵引，心中幻想着应支的样子。
“他在何处？”
花贴和柳悬一起答道：“此乃无解。”
“无解，何意？”李琢玉脑中一片混乱，又换了个问法，“那玄蛟此时在何处？”
这次晓生书给出了答案，“溟海。”
果然是溟海！
李琢玉还想细问，书卷合上了。
柳悬道：“问不出具体位置的，我们又不是神仙。”
“多谢。”
李琢玉拔起大砍刀，转身就跑。但先前的写了名字的宣纸突然卷起，化为一道纸环，锁住了他的手腕。
花贴满脸自豪，“中计了吧！柳悬早知道你要逃跑，特意留了一手。”
这纸环虽薄薄一片，但坚不可摧。
李琢玉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持笔之时，自己的指尖被刺开一个比针眼还小的口子，伤口早就愈合，留下一个小红点。
柳悬道：“你的血早已融入别离笔，即使你写的不是自己的名字，但字迹中藏着你的血，你就还是会被纸环锁住。不要痴心妄想了，你再蹋不出鬼城半步。”
李琢玉如坠冰窟，周身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黑气。
他思忖片刻，自己一人打不过他们两个鬼修，只好压住黑气，做出一副认命的样子，想着一会儿再逃离。
“这辈子都要在这了么？”
花贴笑着劝道：“哎呀，其实我们鬼蜮也挺好的，你要是干得好，说不定可以调去酆都任职呢。”
这时，从外面慢悠悠飘进来一盏鬼火，停在柳悬的指尖。
鬼火中隐隐有一张人嘴，那张嘴一开一合，“速回。”
柳悬没等它说完，将鬼火一口吞掉了。
“这就要回酆都了？”花贴惆怅不已，“任务还没做完呢，圣女还没找到，怎么办？”
柳悬道：“要加快速度了。”
两人将李琢玉带回客栈，安排在原来的掌柜房内。
为了防止他逃跑，还在客栈内又设下了一层禁令。
做完这一切，柳悬轻轻弹出一缕鬼气，猝不及防地将李琢玉迷晕了。
花贴道：“这傻子肯定没想到，子时一过，纸环就会吃掉他的记忆，他再也不会想跑了。”
“没错，不用管他了。”柳悬手持离别笔，表情严肃，“当务之急，还是先抓圣女。”
“聪明绝顶的花贴有一计！”她举着小手，自告奋勇。
“说来听听……”
二人渐渐飘远了，声音也越来越轻，再也听不清楚说了些什么。
李琢玉卧在床上，面对着墙壁，强撑着睁开眼睛。
他真愚蠢，竟又着了别人的道。
纸环会让他失忆，也就是说，会忘记要去寻应支这件事……
然而，已经快子时了，又受了鬼气的侵袭，李琢玉思绪凌乱，眼皮越来越沉。
他咬破指尖，跪坐在床上，以鲜血在墙上奋笔疾书。
指尖的血少得可怜，他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咬破，唇边染上点点殷红，双眼里尽是癫狂崩溃之色。
记忆在一点一点流失，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只是麻木地写着，再也写不出一丝血迹，才彻底昏睡过去。
屋内没有点灯，漆黑阴暗，偶有一丝皎洁的月光闪过。
只见整面墙上密密麻麻地重复着两个字。
——应支。
作者有话要说：花贴的武器叫生死墨，柳悬的叫别离笔。
失忆梗开始了，但不会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