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李琢玉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他扭头一看,杂草遮掩着的角落里,有一个狭窄的狗洞,从这狗洞里,钻进来一个孩子。
他看着也才五六岁,虎头虎脑,穿着破布衣裳,打了好几个补丁,但洗得很干净。
“咦,这里有人?”男孩好奇地看着他,“你怎么了,趴在地上不起来,你不舒服吗?”
李琢玉苦笑着摇摇头,虚弱到说不出话来。
许是过于无聊,男孩在他旁边坐下,自顾自说:“我叫鲁生,我阿娘在这府里伺候人,今天有一个超大的宴会,阿娘说会很忙,难怪这个点了还不回家。”
“……”
鲁生拿了一把杂草,撒在李琢玉的伤口上,模仿着郎中上药的姿势,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
“咳咳,敷两个时辰,你的伤口就可以愈合了,这个草药叫做、叫做回魂草。”
李琢玉无奈,这小孩是把自己当成玩物,在扮演过家家的戏码。
见他不理自己,鲁生在口袋里掏了掏,掉出很多脏兮兮的小玩意儿,有贝壳、小海星、奇怪的石头,他拿起一颗圆圆的东西,眉开眼笑。
“找到啦!这个是海里的夜明珠,吃了就能说话了,还能成为仙人。”
他信誓旦旦,但手里的东西怎么看都不像夜明珠,反而像一颗丑陋腐烂的果子,覆盖着黑色的表皮。
李琢玉现在很饿,饥肠辘辘,他眯起眼睛,颤抖着问:“能把它给我吗?”
“你会说话啦?”鲁生犹豫片刻,这个怪人好像很需要自己的玩具,不过是随便在沙滩上捡的,送给他,自己下次应该还能捡到吧。
“那好吧,给你。”
他把这个东西放到李琢玉手里。
近了才能看清楚,这根本不是一颗果子,更不是一种植物,表面的黑色鳞片下,滑腻的肉质在蠕动着。
此刻,李琢玉仿佛能感受到它的心跳。
是活的。
他仿佛受到了某种蛊惑。
抬起手,肋骨扯得生疼,但是他顾不上了。
这颗恶心的肉球令他食指大动,混合着嘴里鲜甜的血,还没来得及咀嚼,肉球顺着喉管爬了进去。
没有品尝出味道,肉球进入腹中,似乎长出了尖齿,扎入柔软的肉中。胃里一阵疼痛,肉球在胃壁上着床,生根发芽。
“你你你你你真吃了?!”鲁生被震惊到了,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李琢玉猛得仰起脸,他双目充血,眼底是抹不开的浓墨般的恨。
鲁生吓得往后退,一屁股摔在地上。
李琢玉看到周边的环境迅速褪去颜色,再一眨眼,是一个寒冷彻骨的地窖。
鲁生七窍流血,身型刹那间拔高,那张脸发出骨骼裂开的声音,再生长后,是一张和李琢玉有五分像的面孔。
记忆回到了那无穷无尽的痛苦的岁月。
他的指甲掐进肉里,努力抑制自己的声音里的颤栗,“爹?”
李孚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所有光线,他俯视着跪着的儿子,冷漠至极,也厌恶至极。
——“这是寒室,我看古文献上说,人在冻死之际,会长出灵根。”
——“我们修仙世家,容不得一个废人。”
——“你可真让我丢脸,李琢玉。”
李琢玉被铁链拴着,不着寸缕,寒气太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真气”到底是什么。
“可我还是感受不到啊……父亲。”
*
李琢玉再度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他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花被子。
身上的伤也被医治了,敷着膏药,奇怪的是,断裂的肋骨此时完好无损,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这才几日便痊愈了,实在稀奇。
他突然反应过来——这里是祝有仪的闺房。
小翠见他有了动静,忿忿地剜了一眼,才慢悠悠出去禀报。
“小姐,姑爷醒了。”
一阵脚步声,祝有仪从外头推门而入,后面跟着一大家子人,一伙人将床围了个水泄不通,面子上挂着虚假的关怀。
祝有仪脸上还有泪痕,强迫着自己开口,“你好了吧。”
李琢玉没说话,从旁人的一言一语中,得知了事情。
在自己昏迷的时候,李孚带着贺礼拜访了祝有容。
两家虽为竞争关系,背地里不对付,但表面上还是亲家,自然要演得和睦些。
祝有容这几日花天酒地好不潇洒,荒废了修炼,正愁着去了白衣门修为垫底,就见李孚带来的盒子里,躺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灵草。
这可是好东西,进补一颗灵草,可抵好几个月的修为。
祝有容喜笑颜开,道:“有容谢过伯父。”
李孚眼底划过一丝狡黠,叹了一口气,“其实今日也是有事相求,吾儿琢玉出嫁后,我甚是思念呀。”
“那好办啊!”祝有容一拍大腿,“几日前妹夫病了,都没上宴席吃酒,今日一同去探望罢。”
旁边懂事的小厮面色骤变,急忙跑去禀告了顾氏。
自己女儿虐待赘婿这事,顾氏也是知道的,并且默许了这一行为。但这腌臜事万万不能摆到明面上,他们修仙世家最重情谊,要是叫旁人知道,岂不落下个笑话。
遂着急忙慌地把昏死的李琢玉搬进房中,叫郎中上了药。
李孚前来,见儿子伤痕累累,一恸几绝。
顾氏冷静地扯了个谎,称“几日前有一恶鬼潜入祝府,贤婿并非修仙之人,不幸被伤,后来恶鬼被祝府众修士一齐拔除,魂飞魄散。”
此话极有水平,既撇清了关系,又彰显了祝家的实力。你儿被伤,那不怪我们,要怪只能怪他是个废物。
此事不了了之,李孚无法追究,讪讪离去。但面子仍需做全,便任由李琢玉在房里躺了几日。
祝有仪不服气,跟母亲闹了脾气,“娶他也就算了,现在他怎可以睡在我的床上!”
顾氏没纵着,反而是训斥了她一番,说道:“竟会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难怪你父亲更加喜欢二房所生的庶女!”
连亲哥祝有容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这般跋扈,确实比不上祝欣然。”
因这话,祝有仪生生哭了三天,心里对李琢玉也愈发嫌恶。
她下定决心,等风头过了,定要叫他好看!
话说回今日。
“贤婿啊,你一昏便是三日,感觉如何了?”顾氏关心地问候,又说,“那恶鬼也忒毒了,竟伤害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不过我们已经将他湮灭,贤婿不必害怕。”
李琢玉低着头,已然明白了原委,回道:“身子并无大碍,劳您费心了。”
祝有仪干巴巴道:“没事就好,可以起来了吧。”
“嗯。”
顾氏拦住了,“先不急下床,叫有仪伺候着,养好身体,来年抱个大胖小子才好。”
又寒暄了几句,在祝有仪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中,忽然有一小厮来报。
“夫人,白衣门来了飞鸽,催大公子前去报道了!”
一屋人顿时间烟飞星散,全部跑去拜别祝有容。
祝有仪站立于床前,嗤笑道:“如今你可得意了?以为有了我娘撑腰就能过好日子了?呵,你等着瞧吧。”
李琢玉道:“我并未得意,也没有这种想法。”
祝有仪才不信,她的手戳在对方的伤口上,恶狠狠地压了下去,直到伤口崩开流血。
“我就讨厌你这种臭不可闻的杂碎,像你这种人,就应该去死。”
说完,她转身离去。
李琢玉看着自己又裂开的伤口,这点小伤,他都感觉不到疼痛了。
血流了一会儿便自己止住了,然后以肉眼可见之势开始愈合。
他一动不动,生怕这是幻觉。
看见了!他居然看见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气脉从伤口里钻了进去,就算很少,也加快了伤口闭合的速度。
这就是真气吗?
下一秒,他从欣喜若狂跌落至绝望的谷底,真气消失了,如同昙花一现,又变回了废人。
李琢玉面无表情,指甲硬生生又划破了伤口,可惜这次,汩汩鲜血无情地向外流,再没有愈合。
他接受了自己还是个废人的事实。
祝府大门口,立着两尊石狮子。
顾氏用手绢拭去泪水,依依不舍,“儿啊,你去了白衣门,定要勤加修炼,光宗耀祖。”
祝有容吊儿郎当地倚在马车旁,一副纨绔子弟模样,身上还有酒气。
“娘啊,你每次都是这些话,听得我耳朵起茧子。”
“当娘的还得说,当儿子的还得听着。”顾氏斥了一句,脸上还是骄傲的神色。
“只可惜爹不在家,无法为我践行。”祝有容惋惜道。
祝家主祝飞作为青樟书院的代表,带着一众弟子前去参加修士大会,这一去已有半月之久。
顾氏笑道:“这有何难,等你爹挣了名头回来,娘叫他给你写信,或者,我们亲自去白衣门拜访。”
“别别别,这就不必了。”
祝有容赶紧摆手,不是他不孝顺,只是他的同门肯定大都家世显赫,来自修仙大家,要是让旁人知道他来自一个小小的“青樟书院”,怕是要被人耻笑。
“那好,便给你写信罢。”顾氏并不明白其中原因,只是依着儿子。
祝有容扯开话题,自信道:“等到了元婴期,我就再回来看您,应该也不出几年吧。”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惊讶,又是羡慕。
祝公子二十五岁到达金丹期,已是百里挑一,但这金丹期到元婴期,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突破的,这世间有多少人困在金丹期,百年时间一过,还不是跟普通人一样尘归尘土归土。
倘若祝有容能在三十岁之前到达元婴期,那就可以称为人中龙凤,真正的修仙奇才。
祝有仪压下心头那点酸涩,说道:“哥,我也会加快修炼,早日突破金丹期,去白衣门找你的!”
祝有容哈哈大笑,显然没将此话当真,打趣儿地说:“你那美娇夫,不要了?娘还等着抱外甥呢。我看你不如好好钻研生孩子,生出个天赋好的,比什么都强。”
祝有仪面上红了,心里又气,但不敢还嘴。
顾氏出来主持场面,“别和你小妹开玩笑了,她面皮薄,怕是会不好意思。”
“也是,时辰到了,我该走了,”祝有容抱拳,“娘,有仪,还有诸位,后会有期。”
他飞身上了马车,在众人的目光中,马蹄疾踏,掀起阵阵风沙,向着遥远的白衣门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