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破败木门终于被再一次推开。
“喀哒…”先从屋内迈出来的是一只泛着金属光泽的机械腿,大部分都被遮盖在深色的裤腿内,只有脚踝的部分裸露在外。
北方的鼓声咚咚的响起,就像是这座古老的村寨沉重的心跳。
陈莉望了一眼天边翻起的鱼肚白,又把视线移回到易北的身上,清晨和煦的阳光洒在她那一头耀眼的红发上,有种说不出的生机。
“机械心脏你想怎么办?村民身上倒是可能会有,但在副本里谋杀NPC会不会太大胆了?”她叹了口气问道。
易北颜色很浅的瞳孔平淡地凝望着远处依山而建的苗族村寨,忽然他伸出手,在眼前蓝青色的立体投影上点了几下。
“嘭!”是重物掉落的声音。
半米高的陶罐重重落在泥土地面上,没盖严实的罐盖弹起来了十几厘米,又重重落了下去,随即被一只白嫩嫩的小手给拖了住。
女婴双手举着陶罐盖子,气鼓鼓地从陶罐里探出头,用眼睛下方两个青色黑眼圈无声地对大清早压榨童工的易老板发出强烈谴责。
陈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轻轻呼出一口气,眼神明显变得欣喜起来。
玩家杀NPC无疑是作死的尝试,大概率会触发副本的惩罚机制,但如果是玩家使用能杀人的道具杀死NPC呢?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大脑里飞快的回忆起[陶罐鬼婴]的道具介绍:
【[陶罐鬼婴]:从厉鬼腹中挖出的婴孩,将所恨人的名字放入陶罐,她会在午夜十三点钟声敲响时,为你带回独特的礼物。】
这里的“所恨之人”并没有明确指明到底是玩家还是NPC,而[陶罐鬼婴]是A级道具,也就是A级以下的玩家或者NPC应该都可以被[陶罐鬼婴]击杀!
[赛博苗寨]是一个b级副本,绝大多数的npc都是B级,使用[陶罐鬼婴]去击杀B级的NPC简直是轻而易举!
“说吧,你要杀谁?”罐子里的女婴撅起小嘴,冷哼了一声。
易北抬起左手,苍白的掌心里有一排干涸晕染的血迹。
——仡卡。
仡卡正是杀死蝎蛊女玩家的两个苗族汉子的其中一人,这个名字是侏儒告诉易北的,侏儒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睛里的恨意几乎掩藏不住。
那时他颧骨上的肌肉微微颤抖,很难想象,一个胆小又怯懦的人眼神里竟然能迸发出如此真切又恐怖的杀意。
“仡卡?”女婴眨了眨天真的大眼睛,随即长满鲨鱼般尖利牙齿的嘴缓缓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真有意思,看来妈妈没有骗我…”
她的声音变得古怪又低沉,就像参数拉得乱起八糟的变声器:“这样的游戏才有意思。”
易北不置可否,他慢悠悠朝女婴打了个手语,“去吧,把它的心脏带回来。”
女婴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它的眼睛慢慢变成一条竖立的瞳孔,腥红的瞳仁几乎要被嗜血的兴奋所覆盖。
沉重的陶罐发出嗡嗡的响动,紧接着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只在土地上留下一层冒着黑烟的脓水。
“咚咚、咚咚。”远方的鼓声已经开始响起了第二道。
留在原地的两人简单对了一下说辞,便动身返回村寨。
鼓声是祭礼的信号,众人进入副本的时候是第一天的下午,按照昨日的流程推算,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所有人蛊玩家至少还需要经历六次祭礼。
而戏班子里的玩家相对人蛊玩家来说自由度会更高,但同时他们没有人蛊身份的保护,在村寨里的活动范围也非常有限。
想要尽可能的获取更多的情报,唯一的办法就是两个阵营的玩家合作,戏班子玩家白日里打听收集情报,人蛊玩家则在夜里前往搜证。
祭礼的过程和昨天没有太大的差别,不过众人抵达广场的时候,盖着红布的苗神像已经被装进木箱,由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用麻绳扎捆着搬运到黑牛车上了。
看架势,村子里的人是要在迎神典前把苗王的铜像运送到真正祭祀的地方。
原本放着苗神像的位置现在只剩下一个几人高的木箱,木箱的前方开由几个黑洞洞圆孔,和人头骨的大小相差不了多少。
走近供奉瓜果的供台,便能闻到一股非常刺鼻的味道,像是腐烂很久的枯草堆。
排在前方的人蛊玩家在苗服老者的指挥下,忐忑地把头顶伸进圆孔中,圆孔的直径有限,这些人鼻梁以下的部分则刚好被卡在了木箱外。
整个祭礼的过程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和昨天的结果一样,把脑袋伸入箱子里的人蛊玩家有些脸色灰败的被人搀扶到一边的帐篷里休息,而那些在接受祭礼时身体抖更厉害的玩家,则直接被身体里的蛊虫异化,变成了各种各样的机械蛊虫。
祭礼过后,易北和几个人蛊玩家一起侧躺在帐篷内。
他的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瘦削的后背微弱起伏着,而在他的两侧肩膀上,此时已经多了一对发黑的血孔,两根非常纤细的金属肢节从他的肩膀上伸了出来,斜着耷拉在地面上。
帐篷里有很多侏儒在进进出出,他们手里端着铝盆,用毛巾小心擦拭人蛊身上流下的鲜血后,在铝盆里洗干净端出去倒掉。
还有的侏儒蹲在帐篷门口捣药,从山上采来的草药被放进杵臼内捣碎,再敷到人蛊们流血的伤口上。
这些草药药效非常烈,刚敷在伤口上的时候有种削骨挖肉般的疼痛,不过几分钟之后伤口就不再流血了。
门帘的方向光线先暗了暗,紧接着又亮了起来,有人从帐篷外走了进来。
来人在帐篷内打量了一番,很快就把目光停留在躺在最角落的易北身上。
这只蝶蛊的人蛊虚弱的缩在角落里,伤口上已经被敷了草药。
人蛊黑色的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颊上,明明是最艳丽的五官此刻却透着一股无助的脆弱,就像是只适合被捧在手心里欣赏的蝴蝶。
男人走到易北的身边,蹲下身,在他的背上推了几下:“你阿故喊你回去。”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易北缓慢地掀开眼皮,眼底布满了疲惫的血丝。
见他转醒,蹲在他身边的男人有用苗语嘟囔了几句什么,随后便站起身朝照顾人蛊的侏儒们走去。
易北听不懂苗语,也不明白这个“阿故”到底是谁。不过根据男人话里的意思,这里的“阿故”指代的很可能就是易北刚进入副本时,大骂他是“赔钱货”的那个女人。
男人不知道和那群侏儒交代了什么,几个侏儒在和男人说过话后便通通拥挤到了易北的身边。
他们殷勤地把易北从草垫上搀扶起来,又取来红布贴心的盖住他刚出来的金属足肢。
易北微微皱起眉角,过于虚弱的身体让他根本无法反抗这些侏儒的动作,很快他就被侏儒们簇拥着走到帐篷外。
帐篷外停着一架牛车,车上铺盖着柔软的茅草,躺上去也不会觉得硌得慌。
牛车摇摇晃晃行驶,没有经过之前的风雨桥,而是绕了很远的路,从另一条水流较缓的浅滩淌水过了河。
两个侏儒赶着牛车一路来到了河对岸的一排吊脚楼下。车刚停稳,穿着苗服的女人就殷勤地迎了上来,脸上的喜悦掩都掩饰不住。
她先是从腰带里抓了一把什么塞到两个赶车的侏儒手里,接着便伸手去拉靠在车板上的易北。
“还真是个有福气的勒——”她笑的眼睛都快要眯成了一条缝,拉下易北就往内屋里走。
易北此刻本来就虚弱,被这女人拉得一个踉跄,跌跌撞撞进了内屋,一抬眼便看见挂在墙壁正中央金光闪闪的开背长褂衫。
两肩到胸前的位置都贴满了金片,金压领在光线下变换着不同的色彩,而在这件衣服的两侧修口则装饰着孔雀尾巴一般的宝石。
女人带笑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是村长亲自送来的,喊你迎神典那天穿起去。”
“没想到苗王竟然选了你做新娘,上面这些可都是真家伙,这下你妹妹出嫁的嫁妆可有着落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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