侏儒鼓着一对通红的眼珠,盯着两位不速之客,尤其是那个背后长着翅膀的人蛊。
人蛊的头顶已经长出了异化的触角,黑发散落在肩头,苍白却凌厉的脸在月色下美得不可方物。
……可那又能怎么样?最多再接受两次祭礼,眼前这个人蛊就会彻底变成那些毫无感情的机械怪物!
“赶紧走开,这里不欢迎你们!”侏儒的声音闷闷地从门背后传来,虽然他的大半个脑袋都探在外门,但身体依旧缩在黑暗里,就像是一只过分警惕的猫。
听见这个声音,陈莉从易北身后探出身体,好奇地凑近那扇破烂的木门。
她无礼的举动吓了门里的侏儒一跳,他立刻瞪大了眼睛,“嗖——”地缩回了黑暗里。
“快离开这里!”声音不知道是从黑暗里的哪个角落里传出来的,那胆怯的侏儒甚至连看都不敢去看门外的两个人。
易北没有理会侏儒的叫喊,他拿着火把,往屋子里照了一圈。
这间屋子虽然外表不大却很深,角落里堆满了炼制铁器的用具,就像是一家小型的工厂。
生活在这里的侏儒就像是一只地鼠,利用不大的空间挖掘出来了大大小小的地道,面朝屋门方向的地道里堆放着小山一样高的金属材料。
易北照了一会,又慢吞吞地把火把收了回来。
借助微弱的火光,他看见侏儒正在试图把自己塞进不大的木板床底下,虽说他的上半身进去了,但下半身却被死死卡在木床外。
易北攥着火把走到侏儒的身边,蹲下身体,侏儒矮胖的身体顿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侏儒的身体只有八九岁的小孩的尺寸,易北单手便能把他从床底下拎出来。
被像条死狗一样拖出来的侏儒面如死灰,嘴唇一个劲的发抖,眼看几乎要被吓丢了魂。
易北定定与他对视,忽然抬手向后指了指自己脖颈后的脊骨。
侏儒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立刻便会意,他连忙摇摆脑袋:“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是…那是他逼我干的!”
易北缓缓松开按在自己的脖颈上的右手,眸光深邃。
——那条金属脊骨果然是这个侏儒的杰作。
他苍白而修长的手指在侏儒的眼前比划了两下,侏儒的眼底顿时闪过一丝错愕。他犹豫地在易北那张没有情绪波动的脸上看了一眼,很快又把脑袋底下,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
侏儒说:“要让村子里知道这件事,他们会杀了我的。”
易北闻言微笑地勾起唇角,他慢慢将悬在半空中的手指放在自己脖颈间,没血色的手指横着轻轻划了一道,却让侏儒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虽然易北无法说话,但他的意思很明显:“不配合,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侏儒僵硬地低着头,手背被他自己掐得青紫一片,额头上冷汗直流。
易北眼中的冷漠不像是装出来的,如果他不配合,眼前这个残忍的人蛊可能真的会杀死他!
“我…可以帮你也做一条脊骨…”侏儒嗫喏地开口:“不过你要答应我,这件事千万不能被村子里知道,不然我可就有大麻烦了…”
易北靠在身后的大衣柜上,摇了摇头,又用手指在半空中做了几个动作,侏儒的眼珠立刻又瞪大了几倍。
“你想让我把你身上所有的部件都换一遍?那根本不可能做到!你现在还是人类,全身的零件都换一遍你马上就会死去!”
易北无所谓地用两手比划了一下,侏儒的嘴唇抖了抖,语气依然有些不确定:“你是想借助祭礼的力量?……不,这根本不可能,人类怎么可能拥有与神抗争的力量?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能抗住祭礼保持神智,但你还缺少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无论如何你也不可能摆脱人蛊的命运……”
易北顿了顿,打着手语问:“还缺少什么?”
“心脏,机械做的心脏!”侏儒深呼吸了一口,眼底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痛楚:“那是完全高于这个世界的技术,即使是我也没办法复刻出一颗能自主跳动的机械心脏。”
易北缓慢地眨了一下双眼,他想到那两个在广场上那两个没有人形的怪物,它们杀死蝎蛊玩家的时候,两条手臂都变成了五把锋利的钢刀。
如果异化是这个副本最终的结局,那村民是不是可以被看作另一种异化的方向?
人蛊最终会变成蛊虫,而村民却能够保持人类的模样,它们的胸腔仍然在起伏,那些钢铁构成的胸腔里,是否会有这样一颗跳动的机械心脏?
想到这里,易北定定看着眼前的侏儒,用手语打了一句话:“你不必管这些,做好你该做的事。”
侏儒大概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就被掩饰了下去。
“既然你执意要这样做…”侏儒缓慢地把自己的身体站直,拍去身上的土,动作就像是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那以后每天晚上你都到我这里来。这可是一件大工程,留给你的时间不算多了。”
“至于你——”他的视线又转向一旁的陈莉,目光停顿了几秒,声音变得沙哑起来:“我只能给你一个忠告,去找个由头,生病也好,受伤也可以…总之三天以后的那出大戏,你绝对不能上台!”
陈莉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她急切地蹲下身体:“你是说三天后唱大戏的人都会出事?”
侏儒摇了摇头:“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建议,听不听是你自己的事情。”
说完,他不再理会陈莉,转而对着易北说:“抓紧时间吧,天就快亮了。”
易北不可置否地耸了耸肩膀,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给侏儒让出一条可以出来的通路。
侏儒带着两个人顺着泥土夯实的楼梯走到下一层,墙壁上开了七条横向的地道。易北从门外看见的那几条堆放金属材料的地道,正是其中的一部分。
地道的高度很低,成年人必须弯着腰才能走进去,但这个高度对于侏儒来说却正正好。
侏儒撑着墙壁,慢慢走进了地道内,不多时里面就发出了一阵叮当的响动,伴随着侏儒的喊声:“往外拉——”
易北压低身体,把手伸进地道里摸索了一会,果然摸到了一根很粗的金属管状的物体。
他没有犹豫,用力将那东西拖了出来。
陈莉也适时地把火把靠近地道,跳动的火光映在那段金属管上,易北立刻就认出来这是一节机械狼蛛的腿。
异化的玩家里有人身上的蛊虫正是蛛蛊,他们的身上会长出八条粗壮布满尖锐毛刺的腿,每长出一条,就代表异化的程度更深了一层。
侏儒抬着机械狼蛛腿的末端,满头大汗地从地道里走出来。这条蛛腿只有一半长,肢节上的倒刺也早已经被仔细清理过,不然刚才易北那一抓,早就被狼蛛腿上锋利的毛刺把掌心扎透了。
侏儒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指着另外几条地道中凸出来一块的金属蜘蛛腿对着易北说:“还有六根,你把它们全部拉出来,然后搬到最底下去等我。”
这些金属腿看着不粗,实际上却非常沉重,只有靠两个人的力量才能共同抬起。易北和陈莉两个人足足搬了五趟,才把这些蜘蛛腿全部弄到最底层。
这时侏儒已经把底层的炉子点好,每运过来一条金属腿,三人就合力将金属腿抬起丢尽锅炉里。
融化的赤红金属顺着石头导流管一直流淌进入一个宽大的石头池中。
陈莉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不住探头往那些滚泡的金属浆液中看,他们现在简直就像是在电影里矮人的秘密锻造致命武器的工厂!
这时,侏儒抱着一个白色的铁皮盒子走到易北的面前,脸色有些难看:“麻药不够了,我一次只能给你用半管,如果麻药失效,你就只能自己忍忍了。”
易北的动作停顿了片刻,随即又松懈下来,点点头示意侏儒他知道了。
侏儒把铁皮盒子搬到木桌上,又朝陈莉的方向摆摆手道:“你赶紧回避,接下的画面可不适合观看。”
陈莉稍抿了抿唇角,从刚才二人的对话里她已经猜到了易北的计划。
现在易北想做的,就是在被蛊虫完全异化之前,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替换成人类身体的机械零件。
这个过程注定是要伴随着不可想象的血腥与痛苦。
也许这个游戏还有别的解法,不过她知道易北想要的绝对不只是苟活着离开游戏这么简单,他现在这样做,就是在向“苗神”宣战。
一个被戏耍于股掌之间的棋子想要向至高无上的神明宣战,要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都不足为奇。
这明明是一个很不聪明的举动,可她偏偏……也感觉浑身的热血都燃烧了起来。
——她想,她好像越来越能够理解这个人的想法了。
“北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对视上易北平静的双眼,“我就在上面,你随时喊我。”
易北平淡地“嗯”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他慢慢褪去上半身的布褂,弯腰在高度只到他胯骨处的手术台上侧躺了下来。
侏儒爬到矮凳上,将手术灯拉了下来,他的脸背着刺眼的手术灯,显得有些发暗。
眼前这再熟悉不过的场景让侏儒的大脑里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他保持着压低手术灯的动作,仿佛看见手术台上的人蛊已经变了一个模样。
漂亮的少女满眼信任地注视着他,沾着血迹的机械蛛腿从少女的腹部伸出来,几乎占满了整个手术台的空间。
“爸爸,这次手术之后,我就能像正常的孩子一样生活了对吗?”
“太好了!那小小以后就能永远陪着爸爸了,我们一家人永远不要分开!”
侏儒痛苦地凝望着“她”稚嫩的脸庞,发白的嘴唇微微蠕动了几下,手指颤抖着几乎要握不住手里的手术灯。
“会的…爸爸答应过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单纯苟着离开副本,那岂不是太无趣了(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