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来教他研读经史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们依旧是每日摇头晃脑地照本宣科,有这功夫林景瑄自己都能看完一整本书了,他实在是提不起多少兴趣,脑子里不由地浮现出那日楚沉枭带着自己在天上飞的画面。
要是他也会武功就好了,那就能逃离这四方的天,去游览各地的风光,尝尽天下的美食,像话本里写的那样畅意闯荡江湖,不必受人掣肘,每日只能坐在凳子上当一个吉祥物。
砰!今日的这位侍读学士虽然年纪才三十上下,可为人迂腐,一见陛下神游九天,便怒不可遏,气愤地猛拍了一下书桌。
“陛下!请认真听讲!”
林景瑄被他吓了一大跳,人一激灵,就猛地开始咳嗽。
申嬷嬷一看这动静,顿时急得不行,跑过来又是递水又是拍背的。
那侍读学士瞧着她都快把陛下当成一个瓷人供着了。
“这位大人,陛下身体孱弱,您那么大声做什么?瞧把陛下吓的,这万一要是出了点什么事,莫说奴婢等人担待不起,只怕大人您也难辞其咎!”
骂完之后,申嬷嬷扭头吩咐旁人。
“小六子,快去叫御医。”
“是!嬷嬷。”小六子转身跑着出去了。
那侍读学士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他不过是拍了一下桌子,哪里就这般严重了?谁上学时不曾被老师打过手板子,大声训斥过?还以为这是他们主仆故意为之。
“你你你!哼!无知妇人!孺子不可教也!”他迅速起身,拂袖而去。
回去就写了一封折子,在第二日的早朝上当众斥责新帝。
“身为我大渝的君主不思进取,无心向学,还借故装病来逃避读书,不堪大任!臣无能,不足以为陛下讲读,臣自愿请辞!”
说完就把头上的官帽脱了下来,端的是个为了庸碌帝王痛心疾首的直臣模样。
楚沉枭眯着眼并不说话,借故装病?还真不一定,小陛下确实是体弱,这是他亲眼所见,做不得假。
“唉……爱卿快请起,哀家知你是为了陛下着想才如此这般,是皇帝不懂事,先帝在时,因皇帝生来就比别的皇子体弱,所以心生怜爱,对皇帝鲜少约束,养成了他骄纵的性子。
如今先帝故去,只留下哀家与皇帝这对孤儿寡母,爱卿就看在先帝与哀家的面子上,不要与皇帝计较,哀家之后自会好生劝诫皇帝。”
太后这招以柔克刚,那侍读学士最后感动地说:“太后您如此贤德,实乃我大渝之幸!”
经过这件事,朝中的守旧派保皇党也不再急着让陛下接触朝政了。
本来提议让陛下做今年恩科主考官的声量也逐渐变小,最后反倒是宰相王仁和当仁不让地成了主考官,王氏一族再度占据上风。
楚沉枭这才看出来了,那翰林院侍读学士上奏多半是太后那边故意提前安排好的,他们一开始就不打算让那位小陛下真的学到什么,反而还利用了这件事大做文章,使得小陛下的名声败坏。
他能看出来的事,其他人自然也可以。
深夜,楚王府后门来了一位神秘人造访。
之后很快,林景瑄就得知自己多了一位新的老师。
摄政王难得脱下了他那身气势逼人的蟒袍,换了一身寻常打扮,也没有带着剑,瞧着比之前多了几分儒雅。
“臣楚沉枭见过陛下,自今日起,由臣亲自教导陛下经史。”
“你还会读书?”林景瑄下意识问。
楚沉枭眉头一挑,不疾不徐地说:“怎么?陛下觉得臣一介武夫,胸无点墨?陛下放心,臣少时读过几年书,那句‘一树梨花压海棠’其中的深意臣还是明白的。”
“朕不是那个意思!”
怎么又扯到那上头了,好像他真的跟楚沉枭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似的。
小陛下气的两颊微微泛红,那双清瞳水光潋滟,多了些鲜活的生气,格外的诱人,楚沉枭收回视线,淡淡地进入正题。
“陛下的四书学到哪篇了?”
林景瑄没想到他话锋转的这么快,愣了一下才翻开自己面前的书本,把前一日的进度说与他知道。
楚沉枭颔首之后,并没有去翻书,而是直接切入这篇文章的涉及的几个人物,说起了他们的生平事迹。
他的语调很沉稳,描述的内容却趣味横生,林景瑄慢慢地就沉浸进去了,忘记了面前是一位征战无数,双手沾满鲜血的罗刹。
“孔子弟子三千,七十二贤人,陛下最喜欢他们中的谁?”
楚沉枭突然提问,他都来不及深思便将自己内心真实所想说了出去。
“朕最欣赏颜回,颜回此人,孔子评价他‘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人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他生活清贫,但却不为此感到烦恼,依然自得其乐。”
楚沉枭笑了一下,倒是跟面前这位小陛下本人有些相似,淡淡地说:“看来陛下喜欢中庸之道。”
林景瑄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朕更喜欢老子的无为之道。”
“哦?看来陛下并非外界所传那般不学无术,连‘君道无为,臣道有为’这样深奥的君王之道都明白。”楚沉枭抬眸看他。
林景瑄又被吓到,这人怎么老是故意曲解他的话。
“不是!朕方才与摄政王明明说的是老子,‘君道无为,臣道有为’是韩非子所言。”
“嗯,看来陛下果然涉猎颇多,还读过韩非子的著作。”
君道无为的前提是制定好规则,然后再让底下的臣子有为,他一个傀儡皇帝,手无实权,如何实行君王之道。
“摄政王是故意羞辱朕吗?”
林景瑄对上他的打量的目光,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无意识的咬着自己的下唇,唇瓣变得愈发嫣红,格外引人注目。
楚沉枭见面前的少年那双干净透彻的眼透着无措和委屈,心里产生了些许欺负小孩儿的罪恶感。
“是臣失言,陛下恕罪。”
气氛一时有些冷,不过林景瑄理智上知道不能得罪他,僵着说了一句:“罢了。”
这件事就算是勉强翻篇,楚沉枭继续为他讲读。
结束了一天的授课之后,楚沉枭目送明显还在生气的小陛下离去。
人瞧着软乎乎的,气性倒还不小。
林景瑄回到寝殿之后,饭也不吃就钻进了被窝,抱着毛茸茸的棠棠,揉它软乎乎的小肚肚。
“嗷呜呜~”爹爹你不高兴了?
“今天遇到了一个大坏人,故意出言挖苦朕。”
“嗷嗷嗷!!!”谁?哪个大坏蛋竟然欺负棠棠的爹爹!!!
林景瑄闷闷不乐地说:“就是那个你说日后要折磨朕的楚沉枭。”
“吼!”棠棠帮爹爹打他!让他见识见识威猛的神兽究竟有多厉害!
说罢就要冲出去找人家。
林景瑄赶紧把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用被子裹紧,不是他看不起棠棠,人家楚沉枭可是战无不胜的将军,手里不知折过多少英勇的武将,棠棠去他面前挑衅,那不是让蚂蚁去挑衅大象吗?
估计人家一根手指头就把小崽子给捏死了。
“别别别,他可是权势滔天的摄政王,你要是真的去打他,回头他要是生气了,不还得让人把皇宫给围了,朕知道棠棠你厉害,但是你一个如何敌得过千军万马?算了算了。”
林景瑄回过头来苦口婆心地安慰自家小崽子,免得它真的跑去招惹人家。
“嗷嗷……”那好吧。
小神兽心里想的是:等棠棠长大以后,再帮爹爹教训他,到时候就算面对千万人,成年神兽也是不惧的!
“吼吼吼!”那棠棠帮爹爹一起骂他!又老又丑的坏男人!
宫里的人都是这么骂人的,棠棠都是跟她们学的,厉害吧!棠棠骄傲地扬起小脑袋。
“嗯……”怎么感觉好像骂的跟楚沉枭本人不搭边呢?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多大,不过怎么也说不上老,而且平心而论,楚沉枭长得还是挺英俊的,如果可以的话,林景瑄还挺想长成他那个高大英挺的模样,多有气势,往那儿一站,谁都不敢欺负。
“陛下,内务府突然送来好些新鲜的苌楚,可要起来吃一些?”
申嬷嬷知道陛下今日回来以后,有些不高兴,特意隔着床帏来哄他。
林景瑄掀开床帏,露出那面带惊喜的小脸。
“朕要吃!”
苌楚又称猕猴桃,形似鸡卵,外皮是褐色的,果肉晶莹呈翠绿色,经历初霜之后味道最为甘甜,不过它容易腐坏,运送到宫里的时候,好的也就不多了,所以林景瑄并不常吃到。
吃到嘴里汁水充沛,口感偏软,甜味也恰到好处,林景瑄满是愉悦,将今日遇到的所有不开心全都抛至脑后去了。
第二天楚沉枭再次入宫为他授课时,发现他们这位小陛下果然气消了,甚至还笑着跟他打招呼。
“楚卿来了。”
“性子虽然大,不过挺好哄的。”他进门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
“什么?”林景瑄没听清他说什么。
“臣是说,今日不学四书了,臣为陛下解读历史吧,就挑玄宗的开元盛世如何?”
“……好。”
“提起唐玄宗,最容易让人联想到的就是杨贵妃,尤其是那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诗句,尽显一代君王对其宠爱非常。”
虽然觉得他说的内容跨越太大,有点儿奇怪,但林景瑄心里明白,这些臣子估计大半都不希望自己真的学到什么,起码楚沉枭说的东西比之前的侍读学士有意思多了。
“等等,为什么一定是杨贵妃喜欢吃而不是玄宗自己钟爱?”
毕竟荔枝的味道确实是好,他曾在太皇太后的千秋宴上吃过一次,回味无穷。
楚沉枭见小陛下甚至还舔了一下唇,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嘴角勾起。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一时之间,一君一臣就玄宗到底喜不喜欢吃荔枝展开了讨论。
月底,楚王府的管家盘账的时候,发现府里竟然多了一笔数额不小的开支,用途是采购新鲜的稀罕瓜果,可府里并未见到东西。
还以为是负责采购之人编造名目实则自己贪墨了,这一查,原来是王爷亲自下令,还让人把东西都送到宫里去了。
“诶?这事儿可真是奇了怪了,王爷为何要自己贴钱买这些送到宫里去?”
这整个大渝是个人他都知道,他家王爷不是跟太后不和么?回京的头一天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怀疑人家勾结三皇子谋害先帝,如此剑拔弩张的敌对关系,怎么也犯不着送礼吧,而且都到这个份上了,任他送什么也不顶用啊。
作者有话要说:那是用来补贴老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