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的初一十五,都要去凤虚宫给太后问安,太后极其重视旁人对她是否恭敬,但却并不会给她瞧不上的人留颜面,林景瑄深知这一点。
到了凤虚宫之后,果然不出林景瑄所料,太后并没有见他,他站在殿外简单问了一句安,连杯茶都没有蹭上,就被打发走了。
他很识趣地转身离开,经过凤虚宫西侧的一座凉亭时,觉着这儿的风景着实不错。
“小六子,你回去取些吃食来,朕想坐在这儿歇会儿。”
林景瑄这时候才把藏在他衣襟里的小崽子给放了出来,他抱着小家伙,坐在紫荆她们布置好的坐垫上,然后抬头静静地看着天上流动的云。
太后一党被打压,不少人被贬出京,这几日,宰相上奏提及新帝登基,理应广开恩科一事,科举对朝廷来说是件大事,太后今日召见了好几位大臣入宫一同商议。
楚沉枭自然也在其列。
开科举,也意味着各方势力可以提拔自己的人入朝为官,这一提议并无人反对,只是这细节上,还需要多番商定,这不,直到午时,饭点都过了,众臣才离去。
楚沉枭比其他人晚了几步,负责领他出去的内侍走的是另一条路,远远地就瞧见那位自他回京就只见过一面的瓷娃娃。
他记得他们这位小陛下似乎很怕他,于是站定脚步。
“本王识得宫里的路,你先回去吧。”
那内侍也不敢多言,毕竟这位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主。
“是,摄政王慢走,奴婢告退。”
待那内侍离开之后,楚沉枭飞身一跃,往一棵大树后边站了站,并侧过身子避开小陛下可能会发现他的视角。
“嗷呜!”棠棠不明白爹爹为何要盯着那些天上的云瞧。
林景瑄低下头,笑着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棠棠,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一个温婉美丽的女子?”
听见这位小陛下看一朵云都能联想到女人身上,楚沉枭不禁蹙眉。
棠棠的两只眼睛瞪得特别圆,不过他还是什么也没看出来,略有些丧气地如实相告。
“嗷……”棠棠没有看见……
“朕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母,小的时候不懂事,就去问父皇,父皇他告诉我,母后是所有皇子的母亲,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母后她不喜欢朕,别的皇兄他们有自己的母妃,会只对他们特别温柔,还会关心他们吃什么,穿什么,开不开心。
我也想有一个疼爱我的母妃,她会很温柔地拥抱我,她的怀抱肯定就像天上的云一样柔软,所以,每当朕想念自己的母妃,朕就会抬头看天上的云。”
快哭了的小陛下那薄红的眼角,雪白的颈,尽数落在楚沉枭眼里,勾起他不为人知的内心涌动,男人面上冷肃,心潮却有了起伏。
虽然爹爹脸上带着笑,但是棠棠觉得他那双很好看的眼睛里面全都是让人难过的东西,尽管棠棠不是很懂,但它还是张开自己的两只爪爪,抱住爹爹的手,然后轻轻地舔了舔他的手心。
“嗷呜呜~”棠棠抱抱爹爹~
不谙世事的少年君王笑声干净悦耳,他将手里的猫捧到眼前,笑着蹭了蹭它的皮毛。
“以后朕就跟棠棠相依为命了。”
楚沉枭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站了这么久还没有转身离开,而是躲在原地听那天真的小陛下说这些于他而言并没有意义的自言自语,暗中盯着人家,也不知到底在看些什么,又想些什么。
对此一无所知的林景瑄还在底下絮絮叨叨,他自幼没有玩伴,嬷嬷再怎么好,跟他毕竟身份有别,许多时候,并不适合拉着她说太多,如今多了个小神兽出现在身边,自然是把积攒再心里十几年的话忍不住统统都说出来。
小六子毕竟是男子,脚程很快,带了不少吃食和还热着的茶水来。
“这个时候竟然有碧莹果?”
林景瑄一眼就瞧见了盘子里一粒粒结成串的翠绿,伸手自己拿了一颗塞进嘴里,此物产自西域,味甜,可惜量少,这类稀罕的物什清玄宫很少能分到,不过他确实是很喜欢吃。
“是外邦的使臣为朝贺陛下您登基带来的贡品,今天早上才送到咱们宫里,申嬷嬷说您喜欢,就让奴婢带了一串过来。”
林景瑄幸福地眯着眼。
“还是嬷嬷最了解我。”
“嗷嗷嗷嗷!”棠棠也要!
小崽子急切地蹬着两只后腿站了起来,试图扒拉爹爹的手。
“不着急不着急,朕这就给你也尝尝。”
林景瑄又从那一串里边挑了一个个头看起来最大的,细心地拨开外边那层皮。
“这皮你怕是不容易咬不动,里边的果肉甜,喏。”
小崽子迫不及待地用两只爪爪抱住他的手腕,伸着脖子张嘴去啃,这一个多月,棠棠的小乳牙也长出来了两颗,不过太硬的东西还是咬不动,但吃这个已经剥了皮的还是足够的。
“好吃吗?”林景瑄笑看着怀里贪吃的小家伙。
“呼噜呼噜~”棠棠根本顾不上回答,吃的连呼噜声都响起来了。
碧桃和紫荆都盯着陛下怀里的小猫崽,颇为心痒,恨不得自己代替陛下投喂,而小六子则心中暗想,这小御猫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颇高,看来自己得好好一块儿伺候着。
那一串总共也没多少,一人一兽没多久就分食干净了。
这天气变幻莫测,本来刚才还艳阳高照呢,这会儿天就阴了,还起了风。
“咳咳咳!”林景瑄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
“陛下!快,把披风先穿着,咱们赶紧回宫吧。”年长些的紫荆到底是仔细些,手里一直拿着的厚披风这会儿立马就派上用场了。
林景瑄前不久才病了一场,今日又从皇宫西侧的清玄宫一路横跨走到东侧的凤虚宫,他方才借口说要吃东西,就是想多在这里休息休息。
才走了一小段,偏偏此刻失了力气,虽然他很轻,可小六子自己年纪也不大,一个人扶不住他,紫荆是女子,力气本来就没多少,还有一个年纪更小的碧桃,更是指望不上她帮得了什么忙了,只是让她把棠棠抱好。
若不是亲眼所见,定会觉得他娇气,连吹个风都能咳嗽不停,就请个安都能走不动了路回去,楚沉枭总算是亲眼见识了一把什么叫真正的“弱不禁风”。
他悄无声息跃下树,特意放重脚步,让他们发现自己。
“何人躲在树后?”小六子耳目都比寻常人更灵敏些,第一个发现那儿有动静。
楚沉枭这才缓缓从树后现身。
“摄政王?”林景瑄下意识想要后退远离这个突然出现的危险男人。
偏偏身上无力,一害怕身子就往地上滑,小六子扶也扶不住。
楚沉枭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那身娇体弱的小陛下打横抱起,这重量轻飘飘的,远不及一个正常的成年男子。
林景瑄看着他的时候,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有着畏惧和惊讶,身体僵直着,不过表面还是强装镇定,只是那双手控制不住,死死地揪着对方的衣襟。
“嗷嗷嗷!”放开我爹爹!
棠棠跟在后边,见爹爹被一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大坏蛋挟持,那人还跟预知梦里那个把爹爹捆起来欺负的男人长得一模一样,顿时急的直叫唤。
楚沉枭瞥了它一眼,他难得开口向怀里怯生生看着自己的瓷娃娃解释了一句:“臣方才与太后议事,才从凤虚宫出来,这就顺道送陛下回去。”
林景瑄心里是没那么高兴的,他是男子,更是一国之君,岂能被自己的臣子这般抱着,成何体统,楚沉枭是故意折辱他吗?
“不、不必了……叫人看见了不好。”他鼓起勇气拒绝了这位恶名在外的摄政王,声量却不由地越来越低,很没有底气的样子。
楚沉枭垂眸看着怀里的林景瑄,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放低声音说了句:“不会被人看见的,抓紧我。”
说罢就运用内里腾空而起,在紫荆等人震惊的眼中,迅速消失不见。
“快!快追啊!”
林景瑄从来没有感觉自己的身子这般轻盈过,因为先天不足的缘故,他连跑跳都很少,更别提习武,他好奇地扭头看向周围的景致,原来在高处看整个皇宫,竟是这般。
新奇归新奇,等飞到一半,林景瑄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对方:“摄政王,走错了,朕的寝宫不是天穹宫。”
楚沉枭停在房顶,垂眸看着他,丝毫没有作为臣子竟然连他住在哪个宫都不知道该有的慌张。
林景瑄虽然生气,但也拿他没办法,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那边,清玄宫。”
似乎是瞧出了林景瑄的不安,楚沉枭一边往清玄宫赶,一边问:“陛下的那只猫叫什么?”
连狗都不敢朝他叫唤,一只小猫崽胆子倒还挺大的。
虽然不是很高兴,不过人家毕竟帮了忙,林景瑄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叫棠棠。”
“哪个糖?”
“一树梨花压海棠的那个棠。”
这名字还是棠棠自己给自己取的,林景瑄的视线落在抱着自己的男人已变成白发的两鬓,好像意识到这个时候当着人家的面说这句诗有些不合时宜。
楚沉枭这时候又低头看了他一眼,恰好从怀中人清澈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尤其是自己的白发上,顿时眼神意味不明,甚至还笑了一下。
林景瑄更加觉得怪怪的。
“那个、朕不是说摄政王你老,更不是说你故意占朕的便宜,你别误会!”
说完这一句,气氛反倒更尴尬了。
把人送到寝宫之后,一直保持沉默的楚沉枭才留下一句:“臣没有误会。”
然后人就腾空飞走了。
林景瑄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脸都气红了,这个楚沉枭着实可恶!他跟他清清白白,上次加上这次不过才见了两次,他才不会故意用那句诗暗喻什么,都是楚沉枭他自己多想!
回府后,楚沉枭转身便进了书房,他打开了一个匣子,那里边封存着有关林景瑄的最新调查,他之前有急事只匆匆扫过一眼,并未细看,不知怎的,今日又想看了。
林景瑄幼时的人生轨迹实在简单,不是在生病,就是在养病,一年十二个月里,每个月都有太医为他诊治的记录。
他不受先帝重视,一个病弱的皇子,自然也不会被其他人放在眼里,连吃穿用度都是他身边的嬷嬷去求助太皇太后才勉强维持。
看样子,太后倒是跟他没有什么联系,并不曾照拂过他,倒是跟三皇子一直挺亲近的,可惜啊,三皇子给先帝下毒被察觉,在被调查清楚之前,自己就带兵反了。
想来太后把病恹恹的林景瑄推上皇位,也是实在没有别的选择了。
匣子里还多了一封新的密信,是宫里的暗探送来的最近这一个多月有关新帝的情报,楚沉枭打开一看,眉头皱的越来越深,他完全没想到,林景瑄如今已经是皇帝了,太后竟然还敢用那些后宫见不得光的手段苛待他。
难怪连区区一串碧莹果都能让他那么高兴,是平日里压根就吃不着,大渝的新帝竟然在吃穿用度上被人克扣,说出去恐怕都没人敢信。
太后这一次做的过了。
片刻后,楚王府飞出去一只信鸽,谁也不知它是飞往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一树梨花压海棠前文提到过哦,就是调侃老夫少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