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呼云延身边的随从康继生进屋叩拜,说:“主子,老太太说这个月月末上松山祖祭。”
老太太是呼云延的祖母安道县主。
呼云家是幽都少有的大族,祖上跟开国皇帝一起打天下,后来世袭爵位。呼云延是庶出,本不该世袭这爵位,但呼云家嫡出的孩子都不争气。老太太慧眼相中呼云延,将人养在身边,对外声称是嫡出,这才能让呼云延熬出点苗头后立马世袭爵位。
如今呼云家以老太太为尊,呼云延次之。
呼云延对这位祖母很崇敬,感念当年的事,听康继生这么说后点头,又说:“松山半山腰我记得还有一处呼云家的私宅,叫雪落山庄?”
康继生会意说:“是,私宅里有当年老太爷挖的温泉,从山间引水注入池塘。”
“打扫出来,”呼云延吩咐,“再在温泉里放些药材,我过几天去住。”
*
萧瑾轶这些天手伤渐渐好转,自从上次呼云延半夜翻墙进来说那些话后,一直没张罗再去西街,萧瑾轶难得腾出空闲日子。
这日独自出门找到那乐籍女子给的地方,是处小院,推门而入前听闻几声惨叫。
院内老嬷嬷拿着竹条竿敲打不听话的舞女。见有人来,华服傍身,知道不是寻常人,忙换上笑脸问:“官人找谁?”
待萧瑾轶走到亮处,那老嬷嬷一惊,她见多识广,但从未见过长这样的男子,世上女子怕是没一个容貌抵得过这位官人。
萧瑾轶不答反问:“郎丽月在哪里?”
刚刚还在哀嚎的女人堆里站出来一人,说:“我是郎丽月。”
萧瑾轶上下打量这位女子,十二三岁,问:“郎微是你什么人?”
“我姐姐,”郎丽月听见这个名字有些激动,扑上前跪在萧瑾轶身边,就差拉住人袖口,问:“大人有我姐姐的消息吗?我们姐妹分离快一年了,我一直找不到我姐姐。”
萧瑾轶没说话,转身扔给老嬷嬷一串钱币,说:“这些钱够你在郊区人堆里再买三个这样的女子,郎丽月我就带走了。”
老嬷嬷见钱眼开,喜上眉梢连说几个是,也不问缘由。
郎丽月知道日后自己就是这位大人的人,跟出门时,还在问姐姐的下落,却听萧瑾轶说:“你姐姐死了,她用她的死来换你的命,你别辜负她。”
院内女人忽听外面传来一声悲鸣,正要探出头看热闹,被老嬷嬷打回去。
郎丽月来到府中,神情恍惚,萧瑾轶吩咐管家给人烧水好好洗澡,待换上干净衣服,郎丽月再次来到萧瑾轶身边,跪在人面前,说:“求求大人告诉我,我姐姐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萧瑾轶呼出一口气,说:“在大殿上行刺太后未果,被禁军打死,刺杀太后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本来也该死的。”他看向郎丽月,“但是你死了,你姐姐死得就不值当,她死了就是为了换你活着,所以你得好好活着,为她报仇,你们郎家一家被贬,不就是因为得罪了太后吗?”
郎丽月仿佛被人抽干血气,跪坐在小腿上,半晌才说:“我、我怎么报仇,”抬眼说:“我能杀了太后吗?”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内心却不害怕。
萧瑾轶盯着人一字一句说:“你可以。”随后又说:“往后你就不用练舞了,跟着我,我会找人教你习武,你学得一身本事,就去为你姐姐报仇。”
晚间用过饭,接到信鸽,呼云延告知自己过两天去松山雪落山庄商议正乾殿主审的事。
萧瑾轶来时,呼云延站在桌台前,上面铺着大梁山河图。
“金国当年从娘口关进来,一路南下畅通无阻攻破我大梁三座城池,直逼金川,金川岌岌可危,”呼云延说,“迟老将军临危受命,六十多岁骑上战马出征,为我大梁收复失地,又将金国赶出娘口关五十里地,签订金梁协约,往后三十年不得入大梁城池半步不说,每年还得向我大梁敬奉牛羊绢帛。”
他说的都是十多年前的旧事,金国之所以能通晓大梁版图势如破竹,就是因为林家叛变,一直给关外的金国投递消息,东窗事发那日,百名学子跪在长街,跪求梁帝处置林家。
往后就是林家被抄入狱问斩,舒和贵妃死在冷宫。
萧瑾轶看着呼云延指过的地方,说:“林家再糊涂也不至于放着荣华富贵,投敌叛国跟金国苟且,而且事出突然,没有一点征兆,当年能定罪的只有从林家搜出的几封书信,口供人证,都没查清楚,就这么定下罪名。”
他垂眸:“不觉得蹊跷吗?”
书中结局如何,他不知道,但是凭借他目前知道的这些事,加上没瘫在床上之前看了不少权谋剧,就可推知,这是场阴谋,而且直指林家。
呼云延坐在椅上,说:“你想从太后这里下手?”
“对,”萧瑾轶走近地图,“当年被牵连的不止林家,还有曾经依附于林家的不少新权贵,那些都是父皇精心培养的势力,一朝覆灭,多少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呼云延接话:“所以断定是太后做的?”
萧瑾轶不语,谜题出现,谜底若一开始就铺陈在面上,让人不得不想这背后还会有别的事。
两人都是沉默,良久呼云延才说:“明早上朝,会有史官和言官一起说这件事,同时对当年诸事持怀疑态度的大臣们也会随声附和,这件事会慢慢进入正轨,”他起身走至萧瑾轶身边,轻按人肩膀说:“别急。”
萧瑾轶点头,正要问什么,门外康继生敲门,说:“主子,温泉水已准备好。”
“好,”呼云延应声,看向萧瑾轶,说:“这件事得徐徐图之,你身体刚恢复,去泡温泉松散松散,往后都是难啃的硬骨头,得做好长期准备。”
温泉内,萧瑾轶穿好小衣入内,闻到一股药香味,问:“药汤?”
“是啊,”呼云延端来一碗汤药递给萧瑾轶,说:“喝了吧,对身体好。”
萧瑾轶因上次软膏的事耿耿于怀,半信半疑,呼云延解释:“这汤药就是进补身体,补气血,别的没什么用,再说——”
他勾唇一笑:“就喝这一碗能成什么气候,舒和贵妃的事还没解决,你我都对彼此有用,没必要这般防备,破坏战线。”
萧瑾轶抿口汤药,看呼云延说:“这药发苦,苦的我舌头没知觉。”
呼云延会意起身去拿果脯,趁人转身机会,萧瑾轶将汤药倒入温泉,又假意仰头装作将汤药一饮而尽的样子。
“吃点,”呼云延回身将果脯递在人嘴边,说:“当年去皇陵接你的时候,马车上,你也是这样喂我吃果脯的。”他陷入长远回忆。
萧瑾轶含住果脯,咽下后才说:“你当时说我的果脯酸,想吃甜的,我又掏出一颗甜的给你,”附和呼云延,“现在还是喜欢吃甜的?”
“是啊,”呼云延下水,解开身上的小衣,露出后背上的刀疤,不消人说,萧瑾轶取过方巾帕子,沾水给人搓澡,呼云延闭上眼睛说:“我随迟老将军行军打仗,那年我才进军队,什么事都不懂,上战场就在老将军身边学战术,一晃这些年,老将军离开人世,我成为现在的将军。”
呼云延难得跟自己这样说话,萧瑾轶不破坏气氛,静静听人又说:“听说你养了一个舞女在府中?”
萧瑾轶闻声一愣,坦然说:“对,是那晚刺杀太后人的妹妹,托我照料。”
呼云延轻嗯一声,说:“真是难为你了,我看你看得这么紧,还能随便跟乐籍女子来往,看来不在你身边多安插些人是不行了。”
这人语气越是平静,内心越是翻滚云涌,萧瑾轶心里清楚,呼云延有些恼怒。
肩上的帕子停下,他的心乱了一下,恢复平静后说:“其实我今晚本意想跟你说这件事的,我想让你请人教这个舞女习武,日后在身边保护我。”
“哦?”呼云延故意拖长尾音,“你身边有不少人明里暗里保护你,还需要一个区区弱不禁风的舞女,没必要吧。”
萧瑾轶说:“总有来不及的时候。”
呼云延扯掉肩上的帕子,回身盯着萧瑾轶,说:“你只要乖乖听我话,不乱跑不乱动,这刀子就落不到你身上。”
萧瑾轶理亏,低头轻扯呼云延手里的帕子,说:“我手伤好了,今晚、今晚可以做那些事了。”
“没必要了,”呼云延不知抱着什么心情说着,“我现在觉得无趣极了,窑子里的姐,还知道变换花样讨人欢心,你来来回回就那些,还一副抿嘴咬唇不情愿的样子,做给谁看。”
萧瑾轶被折辱,却只能默不作声苦挨着。
呼云延走出温泉裹住身体,又丢下方巾罩住萧瑾轶说:“今晚是你说的,你且给我放开了叫唤,这里没人会管你,也不丢人,知道了吗?”
萧瑾轶吞咽两下,说:“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没有人给呼云延上个语言补习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