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并非如看见那样循规蹈矩,这是隋文这几天接触下来的感受,许是因两人都是唯一的公主,总会有说不完的话,连睡觉都想在一个榻上。
本该钦定的驸马招选,因宴会上的事被搁置,李旻被封为高丽君王的事提上日程,这几日礼部一直在准备,选个良辰吉时。
这日隋文与兰溪商量,去随庆王府找自己哥哥,兰溪刚来王府有些拘束,坐在堂中半晌都不说话。
萧瑾轶有事晚些才来,进堂见郎丽月给二人斟茶,隋文牵过萧瑾轶的手,说:“哥哥,我现在跟兰溪是好朋友了。”
“真好,”萧瑾轶轻抚隋文的额头,说:“今天想去哪里玩?”
隋文看向兰溪,兰溪小声说:“都可以,我对幽都不是很熟,很多地方也都没去过,所以去哪里对我来说都一样。”
萧瑾轶说:“我认识一个人,与你们年纪相仿,应该玩得到一起去。”
隋文骨碌两下眼睛猜道:“是迟小将军吗?”
“对,”萧瑾轶还要再说,听管家通传,“迟将军在外等候。”
他笑说:“来得真及时。”
迟凌霄进堂先是拜会两位公主,随后规矩坐在下位,萧瑾轶直说:“凌霄,这两位公主今天就拜托你了。”
“啊——”迟凌霄微愣,挠挠头,“我能行吗?”
隋文笑说:“怎么不行,”一手拉住兰溪,“我们快走吧,听说今天晚上会有人放河灯,我想去买一个放。”
兰溪被牵着快步走出堂,不忘同萧瑾轶行礼说:“兰溪先走一步。”
萧瑾轶点头:“玩得尽兴。”
三人刚走没多久,萧瑾轶同身旁的郎丽月说:“我们进宫。”
郎丽月犹豫:“主子,我——”
“你穿宫女服跟在我身后,”萧瑾轶走下两步,转身,“怎么,不愿意吗?”
郎丽月摇头:“我怕我不成。”
萧瑾轶没多说走到门口,那里有辆马车候着,郎丽月见人没回忙驱步跟上同人一起上车。
门禁见是随庆王府的马车速速放行,萧瑾轶带着郎丽月直接来到太后寝宫门口,通传后,走进内室。
太后自从抱病在榻,身子大不如前,听萧瑾轶求见,没多想便放人进来。伺候她的宫人大为不解,要知道这些天来太后寝宫的人很多,太后一概不见,连太子都是,怎么庆王殿下就不一般。
进内室后郎丽月身子一绷,没来及看榻上人模样,直接按着之前所教跪在地上行礼。
萧瑾轶同样如此。
太后半靠在迎枕上,见状让宫人掀开榻边幕帘,随后退下,待内室只有三人时,才让萧瑾轶他们起身。
她轻叹一声:“其实这些天哀家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你比哀家想得要沉得住气,拖到现在才来,这点不像你母亲。”说完看眼身旁备好的椅凳,“坐过来些,让哀家仔细瞧瞧你。”
萧瑾轶依言而行。
太后又瞧眼郎丽月,说:“这个姑娘哀家没见过,是宫里新来的?”
萧瑾轶知道太后比谁都清楚郎丽月是谁,只是不说,想看郎丽月如何。
自从萧瑾轶同郎丽月说要来宫中见太后,她便一直惴惴不安,直到刚刚跪下再起身才有所缓解,加上看清楚了太后的面貌,心里也不再惶然,见榻边没自己的位置,便站在三步之外的地方候着。
听太后喊自己,只说:“我姓郎,名丽月,不是宫里的人。”
太后轻哦一声,说:“郎祭酒家的孩子,很好,”轻咳一声,语调平缓,“哀家生辰宴上,你姐姐郎微刺杀哀家不成,被禁军射死,死后扔在乱葬岗,你去看过她吗?”
攻心之术,萧瑾轶暗想,郎丽月要是在内室失礼,哪怕太后如今失势,也能治个大不敬的罪名,拖出去乱棍打死,心里想着,却不去看郎丽月。
郎丽月虽不知这里面的勾勾绕绕,但知这里不是庆王府,不得造次,她压声说:“没去见。”
“很好,”太后说,“不愧是名家之后,为了蓄势,连自己亲姐姐的尸骨也能弃置在死人堆里,无人敛尸,不知道你姐姐地下有灵,会不会怨你。”
郎丽月闻言抬头,攥紧拳头,这些日子在庆王府日日苦练功夫,就是为了现在能站在这里一招击毙太后,可真到这一步,才发觉有些东西跨不过去,看不见摸不着。
她不知道的事,萧瑾轶却清楚,一个病榻上垂死的老人能有这等威严,也不枉是当年搅弄幽都风云掌握整个国家命脉的人。
此时此刻,室内三人都不做声,良久太后忽的笑出声,随后咳嗽不止,萧瑾轶也不拍人后背安抚,任由人如此。
太后缓会儿,对萧瑾轶说:“倘若哀家当年没有收留太子,而是收留你,把你当做下一个国主抚育,现在哀家会不会好受些,至少你不会要了哀家的命。”
萧瑾轶说:“皇祖母想拿捏每一个抚育过的孩子,可到头来发现,每一个都想要自己的命,事到如今又想重新择人,”叹口气,“太晚了。”
“是啊,”太后长呼一口气,“哀家也曾有过孩子,只是这宫里的孩子都是福厚命薄的,经不住折腾,一个个的都走了,哀家在宫里什么都没有,是最没有指望的人,可柳家却指望着哀家,本家所出的子侄都不成气,只能求这些姑娘侄女们争气。”
说到这,轻笑一声:“有时候啊,男人指望不上,就只能指望女人,把女人放在男人的位置上,她就成了男人,开疆扩土指点江山,她什么都行。”
萧瑾轶微微颔首:“您养了一群好姑娘。”
太后摆手:“好不好的,现在说都太早,有的人现在看上去光鲜亮丽,指不定哪天就沦为阶下囚任人唾弃,人这一辈子很长,长的望不到边,所以这一时的兴衰荣辱还真算不了什么。”
郎丽月在旁听着,似是而非,太后看眼郎丽月:“今日我就当没见过你,你出去等着你家主子。”
郎丽月抬眸见萧瑾轶点头,随后退下。
太后笑说:“你可真是养了一群好奴才,听你的话。”
刹那间,萧瑾轶咂摸出这句话别样意思,只笑不语。自己和呼云延的事太后知道?知道多少?
室内燃了不少蜡烛,太后嫌刺眼,让萧瑾轶去灭掉几盏,再回来时,太后已躺下,睁着双眼说:“你母亲当年在宫里那些事,哀家就不多说了,她如何争宠,哀家都可以不管,但是那些孩子,她不能动,这是哀家给她下得死命令,但是她动了,所以哀家也就下手了。”
萧瑾轶轻嗯一声,这些话在狱中听金海生说了些,现在并不吃惊。
太后又说:“但是你要清楚一件事,林家被抄,和舒和贵妃被关入冷宫,这是两码事,虽说是一前一后,可除了时机,没什么太大的牵连。”
萧瑾轶想了想,说:“皇祖母当初没想动林家?”
“是啊,”太后说,“林家当时在宫外权势滔天,一点也不比如今的呼云家差,你看现在的呼云家那小子,呼云延,谁敢动,但是——”
话锋一转,“那是因为有人需要他,倘若有一天,大梁能统一天下,金国、高丽和琉球,都跪拜在九龙阶下,俯首称臣,这世上便不再需要呼云延。”
说的是呼云延,却暗指林家那些子侄。
其实从敬北王府出来后,萧瑾轶便理清一些头绪,有些事是太后端着火盆子,但抬手打掉盆子的人却是梁帝,两人不相上下,都有互相借用对方手做自己事的时候,旁的事萧瑾轶可以不问,但林家和舒和贵妃的事不行。
太后说:“不过你恨的人也没错,哀家再如何,也是将舒和贵妃打入冷宫的人,”她闭上眼睛,“一报还一报,哀家也愿意担着这个罪愆,只是哀家望你能将所有恨意发泄在我这个老婆子身上,旁的不去牵连。”
萧瑾轶闻言起身跪拜在地:“孙儿有一事想问。”
“你说。”
“当年舒和贵妃生下隋文后,在冷宫自缢,孙儿被人送出宫,路上被人下药,高烧烧了三天,以致醒来时不清不楚,这件事,”萧瑾轶磕在地上的头忽得抬起,“是何人指使?”
太后轻笑一声,喃喃自语:“连这样的事也能查出来,还真是小瞧你了,”又说:“那晚你出宫喝的绿豆汤,是哀家下的药,但是有人也知道,他不仅知道,还帮哀家私下料理掉清楚这件事的人,”说到最后,她声音渐消。
萧瑾轶身上早生出一层薄汗,倘若自己没有穿书,宿主便会以一个傻子的身份待在皇陵,任人宰割,这辈子都无法爬出泥淖。
两个至高无上的人,心能狠到哪种程度,将一个无辜的幼子残害到那种地步。
走出寝宫时,萧瑾轶险些从丹墀上摔落,他扶着红柱,遥望远处明月,圆月照怜人。
今晚呼云延虽不当值,但梁帝身子不适,在身边伺候到深夜才归,坐在马车上一手支额想着陆通判今晚的私语。
皇上身子看上去健朗,其实内里不剩什么,如纸老虎,一戳就破,万事都得提前做好准备。
正想着,听车外马夫呵斥一声:“什么人,胆敢拦大将军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