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养心殿中灯火通明。
云惊澜甫一回殿就发了高热,脖颈和手臂多处也都长出红疹。
太医署诊断为急性过敏症状。
不知何故,他却压死了消息不让任何人声张。
不过,这当然瞒不住明景钰设在他身边的内线。
得到消息没多久,她便领着随身嬷嬷前来探望。
“皇儿,你的过敏之症已经多年没有犯过,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她挑了床边一张软椅坐下,黛眉颦蹙,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
云惊澜皮肤红肿处都厚厚地敷着药膏,好在一张脸依旧白净。
他此时倚在榻上,眉宇间染着阴翳,唇殷如血,看上去活脱脱一个神佛不渡的千年妖孽。
“母后管的可真多。”
他皮笑肉不笑,“只是嘴馋吃了点栗子糕而已,不碍事的。”
栗子这个词让明景钰眉心一抽。
她已经忘了多久没在云惊澜身边见过此物——自从幼年他曾被人暗害,险些因严重的过敏丢了性命。
此后云惊澜可谓谈栗色变,狠抓防御和保密工作。
久而久之,不仅皇宫里几乎见不到这种食物,除了极少数亲近之人,几乎也没人知晓这件事。
可为什么如今又出现了……
而且还是由他自己吃进口中?
“皇儿,你跟哀家说实话,可是有人存心加害于你?”
明景钰面色平静,飞速分析。
对方能堂而皇之享用栗子糕,必然手眼通天;
还能逼得云惊澜不得不吃下去,定有雷霆手段。
若能得此人助力,她的大计或许……
“母后,朕说过了——是朕自己想吃,与旁人没有半、点、关、系。”
云惊澜忽然阴恻恻地一笑,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怎会不知道明景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表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都恨不能将对方咬得粉碎。
除了那位,他的确不想浪费一丝一毫的温柔给其他人。
“您也最好别再继续深究。”
他恹恹地打了个哈欠,
“否则朕一不高兴,随手便将人杀了,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你……!很好,很好。”
明景钰气得咋舌,十指蔻丹深深刺进掌心,才勉强维持住雍容的笑意。
“多谢母后夸奖。”
对她的愤怒视若无睹,云惊澜依旧是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
逐客令同样也下得流畅:
“朕高热不退,不想将病气过给了您,您还是早些移驾坤宁宫吧。”
“皇儿有心了。”
一口银牙几乎被明景钰咬碎。
她也不再逗留,刚走出养心殿,就狠狠踹翻了一株盆景。
这黄口小儿,当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曦月,”她寒声道,
“你不是说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吗?”
她身后名唤曦月的嬷嬷眉目清秀,不知为何有些看不出年岁。
面对明景钰的诘问,她似乎并不如何慌乱:
“娘娘不必担心,是近日派去那边的人行动受阻,奴会尽快妥善处理。”
她答得笃定,明景钰怔了怔,浑身的气势陡然间卸了下去。
良久才缓缓点头:
“是了,你办事……从不会让哀家失望的。”
……
初秋夜晚清明,月朗星稀。
一片落叶因风飞起,悠悠落在萧晚亭身前的沙盘上。
他好像正凝神推演着什么,忽然身形微僵,停下了动作。
“国师果真洞察敏锐。”
不久,一道身影便缓缓从他身后的竹林里踱出。
月光映照出此人颀长的轮廓,器宇轩昂,劲健有力。
他穿了件制式简单的黑色斗篷,没有刻意遮掩面容,俊朗凌厉的五官展露无疑。
只是右眼角有一块明显的烧伤疤痕,显得美玉微瑕。
萧晚亭瞳孔一缩。
看上去平静如旧,熟知他的人却知道,这已经是他极为惊骇震动的表现。
黑衣男子微微一笑:
“你莫不是也以为,我已经葬身在那场大火中,尸骨无存了?”
“故人容貌易改,气息却难变。”
萧晚亭垂眸,“臣只是没想到,您会以本来面目现身相见。”
“我从不做无把握之事,国师,你可还认得此物?”
男子笑意不改,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萧晚亭眼前。
那是枚双鱼形状的玉佩,首尾相接,呈冰釉质地,鱼身上镂刻着波浪形雕花,小巧精美。
萧晚亭的呼吸停滞了刹那。
“……诀因佩?我遍寻它多年而不得,原来在您手中。”
“这是尊师临终前交给我的。”
男子面色忽转严肃:
“他告诉我,凡是因溯道传人见到此佩,须得无条件满足持有者三个要求。”
“若国师能为我办成这三件事,我定会将诀因佩归还。”
萧晚亭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白皙的肌理在月光下通透如冰玉:“如不违道义本心,臣自当竭尽全力。”
“很好,今夜我来寻你,便是为了这第一件事。”
男子长眉一轩,“如今的孟千秋,到底是谁?”
“我已近身检查过他周身细节,与本人全无二致,只是性格和习惯却与以往迥异,甚至……连惊澜对栗子过敏这件事,他都不记得。”
萧晚亭抿唇不语。
究其本心,他绝不愿主动提及此事,但诀因佩在此,却也只能知无不言。
“本原之身,异世之魂。”
良久他才轻叹道。
男子浑身一震,潋滟双眸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难怪……竟是所托非人呐。”
他缄默片刻,又低声道:
“那原有的魂魄,又在何处?”
“一体不容双魂,一者强盛,一者便会衰亡。”
萧晚亭道,
“但此乃天意,王爷原本的灵魂过于孱弱,无力承受帝星更迭。异世之魂同样是被无辜卷入,他对此亦浑然不知。”
“若我偏要逆天意而为,驱逐这鸠占鹊巢之魂呢?”
男子说得笃定,眉宇间那丝桀骜一如往昔。
清澄眸底隐隐透出一抹厌憎。
萧晚亭撇开眼光,视线落在沙盘上:
“逆天而为必将付出代价,您须得找到拥有摄魂之力的灵物,以消耗自身灵魂为基础,唤醒沉睡在王爷体内的残魂——但不仅残魂极难复原,现有的灵魂也会受损。”
“您确定要这么做?”
不出他所料,在听到要消耗自己灵魂为代价的刹那,男人坚定的神色骤然出现了些许动摇。
天生铁血的帝皇,不可能为他人折损自身——纵然是曾经刻骨铭心眷恋过、珍视过的对象。
若非如此,他也无法从那场炼狱中生还。
“……我再考虑考虑。”
男人用斗篷兜帽罩住脸,轮廓在月光映照下冷硬如磐石。
“今夜会面之事,还望国师保密。”
“那是自然。”
凝视着他离去的背影,萧晚亭沉默良久,蓦地扬起掌心,推乱了面前的沙盘。
……
虽说病去如抽丝,但在云惊澜的授意下,各路珍贵药材源源不断地往摄政王府送,孟千秋的身体终于逐渐有了起色。
大半个月后,他便能行动如常,就算依旧精力不济,却已经足够让人惊喜。
左右闲在府中也是无事可做,孟千秋与阮崇合计了一下,决定重操穿越前的旧业——烘焙糕点。
他之前一直在大学城附近的咖啡店兼职,还记得几种常见的甜点配方,吩咐阮崇搜罗了一圈,也算是把材料凑了个七七八八。
唯一的难题在于烤箱。
东陆的文化水平和唐宋接近,很难在他们的概念中描述烤箱究竟是什么,孟千秋费了好些功夫,才勉强找到能利用的炊具。
经过一上午的忙活,几十枚芝士挞和蛋奶饼干终于新鲜出炉。
虽说存在着个别蛋挞烤糊漏心的问题,但整体的品相居然还不错,甜香四溢,吸引了相当多的围观群众。
孟千秋也不吝啬,给阮崇和府中人员都品尝了些,又打包了几份,分别安排人给几位男主送去。
就当是不好意思见面,为提升心悦值做些贡献也好。
至于燕筠,则由他亲手送上。
少年咬着蛋挞,不知为何,眼神显得有些游离。
半晌才对着他柔和一笑:
“多谢殿下,很好吃。”
孟千秋等了好一阵,也没等到心悦值上升的提示。
反而等来了明景钰的旨意。
“耽误千秋养病,实为抱歉。但秋猎祭礼事关宗庙社稷,不宜由皇亲之外的人插手,还望你能继续接手,操办祭礼事宜。”
……真是一天也不让自己安宁呢。
孟千秋别无他法,只能接受。
想到自己对祭礼一无所知,系统也仍在更新无法启用,他索性随身带上些甜点,启程去了藏典阁。
藏典阁位于紫瑜城南侧,由专人管理,负责储存东陆史籍、卷宗等重要档案。
记载祭礼的典籍权限极高,即使看守的官员也无权进入房间,只能大致为他介绍文件摆放的位置,便退到了门外。
按照描述,他需要的材料应该在书架的高处。
孟千秋独自仰头望着三四米高的木架,以及密密匝匝的书卷,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他只能从附近拖来简易木梯,手脚并用撑着向上爬。
虚弱的身体没什么力气,很快就冷汗涔涔。
梯子顶端的落脚点很窄,他一手扶着书架保持平衡,另一只手艰难地往上伸,试图碰到书卷。
或许是动作太大牵扯到了胸前的伤口,一股刺痛涌上,孟千秋闷哼一声,眼前一片黑沉。
恍惚间他双膝一软,猝然失去了平衡,便从木梯上直直坠了下去。
耳边风声呼啸,孟千秋绝望地闭上眼,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
他反而落入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之中。
孟千秋费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神智,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这里除了自己,怎么会有第二个人?
更恐怖的是,他甚至完全没有觉察到这个人的存在……
视野逐渐恢复清晰,他仰头望着抱住自己的人,惊得尾音都忍不住变了调:
“怎么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是谁呢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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