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三年。
南夏纪年一百三十四年,春天将尽。
季鹛入宫已第四年,南夏……哦不现在该叫他夏王了。夏王蕤今年十六,自灭北夏后,南极洲大部分疆域都归他辖制,只除了部分隐世的蛮族。
四年前,北夏尚未灭亡。
在这片古老的南极洲土地上,原来北夏雄踞南岭山脉以北的三分之二领地,接壤东极洲。北夏历来与东极洲诸多诸侯国交好,兵强马壮,拥有无数擅战的将领,大把有会巫蛊术的人在。
君主夏蕤降世之前,南夏仅有南极洲约三分之一的领土,与西极洲以灵族青蛾为女王的国度畀予国一衣带水,隔着茫茫沅水。
之所以说概约三分之一,因为古老的南极洲土地上除了北夏帝国与南夏帝国外,仍居住着大大小小无数的蛮族。这些蛮族人行踪神秘,处世淡泊,大部分臣服于北夏的势力,却仍有少数蛮族在北夏与南夏百年的混战里始终保持中立。
北夏灭亡后,夏蕤便对蛮族中最有名一支白凤族动了杀心。
白凤一族算相对中立的一支势力,人丁稀少,沿着高山建立屋舍,男女老少皆在头顶戴帽,帽子上插着各色鸟羽。在白凤一族流传着一个古老传说,每一任巫女中都会有一人是凤鸟的真身,降落于人间保护族人安全。
历任北夏君主与南夏君主对这一支势力都迫切想收入囊中,却又无可奈何。——想收服白凤族的原因很简单,得白凤族巫女真血,便可寿三千年。若侥幸得了白凤族巫女死前最后一句真言祝福,则福泽绵绵不可计。
无可奈何的原因更简单,白凤一族,打起来很扎手。
白凤一族世代都以山势为守,屋舍分布很散,攻打几十里才能见到下一户人烟。平日里族人从不踏出界碑,山民们彼此遥相守护,鸡犬相闻,宛若神遗弃于凡尘的最后一片净土。
二十年前白凤前任族长嫁女,红妆接到界碑处,独熹夫人一人红衣出现。白凤全族未送。
此事传出,震惊整片大陆。
白凤族所居处山势连绵,跌宕起伏,若一味硬攻只会令兵马绕在山沟沟里迷了路。山中千米有湖泊泥沼,据闻是链接白凤族从不对外现世的巫女族所居住的巫女森林。
虽说巫女森林湖泊极美,却也极其危险。于半山中,马一旦失了前蹄,就只能蹲在原地被人用石头砸死。
况且白凤一族虽然以巫女的传说著名,历任领袖却都是族里最骁勇善战的男子。
白凤一族这任领袖名唤白羽,面容细弱,身形颀长,在帽子上插戴了一支尺来长的白色羽毛。
白羽约二十七八。十年前他率领族人避居于高山中,从此每日高山隐隐流水淙淙,日子过得淡泊而宁静。打破这份淡泊宁静的是一支战旗,随战旗飞奔而来的是报讯的人,报南夏使臣来访。
白羽头也不回,仍在比划石块的大小,以掌作刀,在偌大的青石上划开四道锋口,切成四四方方的一块,从容地将青石堆在已建成一半的屋舍东墙。这才开腔,对报讯的族人淡淡道,“你怎地忘了族内规矩?无论南夏或北夏,我族一概不结交不来往不接见。”
来人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急急道,“是!但北夏已经亡了,南夏这次是来下战书的!目前已到了山脚下,四面八方地喊话,要见族长您!”
白羽一惊,扔下手头的石块草堆,叹了口气,拍拍尘土站起身,怅惘地看了一眼眼前建了一半的新屋子。这屋子是他以族长之尊为族内最年幼的一名巫女建的。他转身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只有墙壁还没来得及盖顶的屋舍——他走的时候尚且不知道,后来,他再没机会把这屋舍盖完。
白凤一族避居隐秘。白羽带着报讯的族人大步流星地往山谷外走,下山路,过泥沼,直走到山谷与原来北夏交壤的界碑处。果然看见一名穿着南夏白色战袍白色甲胄的将领站在谷外,手持一份书简,正昂然直视自己。
“南夏只来了一人?好大胆!”白羽冷笑。
南夏使臣是季忧大军中的一位小副官,气宇轩昂,在行礼后递给白羽一封战书。
白羽阴寒着脸,让陪同而来的族人代接,然后递过来。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冷笑一声。“我白凤一族虽然弱小,却历来中立,为何南夏要来侵吞我白凤一族领土?”
南夏使臣昂首对答。“王的雄心壮志,岂是你们这等山野村夫所能理解的?若不降,则死!”
那个“死”字,南夏使臣故意咬的特别重。
白羽果然被激怒,须发皆张,拍案道:“不自量力!这山谷若不是我族人领你进来,你们连门都找不到!如今还想攻打我白凤一族,真正是找死。”
南夏使臣突然一笑,环顾四周,坦然道,“来者只有我一人,我又没有三头六臂,好查看山洞里鼠辈们有多少个窝……”
话没说完,原本对面站立的白羽突然凌空飞起,落在南夏使臣的头顶上方三尺处,手掌如刀锋般森冷刺人肌肤。白羽在半空冷笑了一声,“出口无礼!让我给你留点纪念,滚回南夏。带给你那位傲慢自大的君主!”
话落,头盔掉。
南夏使臣的头皮被掀掉一大块毛发,头顶光秃秃,只余下鬓角长发。
白羽哈哈大笑,纵身一个翻转,姿势美妙地站在山谷一棵千年古树上,准备看那南夏使臣狼狈而逃。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那位南夏使臣虽然头顶毛发被人掀了去,却毫无贪生怕死的神色。使臣面色一愕,看到地上滚落的白色头盔,小心地弯腰捡起,对自己飘落一地的青丝长发竟视而不顾。
他捡起头盔的姿势,异常地慎重恭谨。
使臣将头盔再次扣在头上,淡淡一笑。“人道白凤一族都是心小气大之辈,今日一见,果然!”
他恭敬地朝白羽再次行了个礼,然后转身大踏步地走了。
白羽久久注视那个背影,坐在树上叹了口气。他苦笑着对树下的族人说道,“他捡头盔的样子你看见了吗?他对他那个南夏的王,当真尊敬的很!对战袍盔甲也满怀敬意。这十来年,南夏的兵士怎么突然强成了这个样子?”
原先的南夏,不过靠一口血气之勇在战,勉强在北夏面前立于不败之地。
“而今的南夏……”白羽长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族人静默不语。
界碑山谷风中木叶纷落,如感受到了即将降临的肃杀凛冬。